油纸包裹的烤鸡在空中划出一道油润的弧线,重重地砸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啪嗒”声。金黄酥脆的鸡皮瞬间沾满了灰尘,香气混杂着尘土的味道,变得有些狼狈。
“哎呀!都怪你!笨手笨脚的!”
沈砚霜的声音像一根尖刺,扎进我混乱的思绪里。他那张俊美妖孽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嫌恶与不耐,仿佛掉在地上的不是一只鸡,而是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
我心头一紧,顾不上他话语里的刻薄,连忙蹲下身,想要将那只可怜的烤鸡捡起来。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油纸,他的声音又一次炸响在耳畔。
“还捡!”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跳开几步,与我拉开一大段距离,仿佛我身上也沾了什么脏东西,“掉地上了还能吃?本公子才不吃!”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上还残留着一丝油腻的触感。我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只鸡,是我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排了许久的队才买来的。如今它这样躺在地上,我心里竟生出一丝可惜。
“对……对不起。”我低下头,小声道歉,还是将那只鸡捡了起来,用油纸重新包好,打算寻个地方扔掉。
他看着我的动作,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双狭长的凤眼不耐烦地扫过四周,目光在街角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定了格。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捉弄我的新花样,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算了算了,”他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宽容,“你去给我买串糖葫芦!”
又是命令的口吻。我抬起头,望进他那双映着市井繁华的眸子。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只有理所当然的骄纵。我感到一阵疲惫,从心底深处涌上来。我不想再与他纠缠,只想快些回到那个名为“家”,却让我感到陌生的丞相府,在自己的小院里安安静静地待着。
“好……”我轻轻应了一声,转身走向那个糖葫芦小贩。
***
沈砚霜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毫不犹豫地朝着糖葫芦摊走去,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她甚至没有一丝反抗,没有一点不情愿,就那么乖顺地接受了他所有的无理取闹。
他本以为,在她费心排队买来的烤鸡被他“不小心”弄掉后,她至少会流露出一点委屈或者愤怒。可她没有,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然后又乖乖地去执行他的新命令。
一拳打在棉花上,大抵就是这种感觉。挫败感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在他心口盘旋。他烦自己,明明是自己理亏,却拉不下脸道歉;也烦她,烦她这副逆来顺受、毫无生气的模样。
她就像一口枯井,无论他投下多大的石子,都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有沉闷的回响,让他越发觉得无趣。又越发地想要……看她有一点别的反应。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从老伯手中接过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山楂果上裹着晶莹的糖衣,在夕阳下闪着诱人的光。她付了钱,转身朝他走来,步子很轻,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落叶。
不知为何,等待的这片刻功夫,他竟觉得有些漫长。当她终于走到面前时,他几乎是立刻就用那惯常的恶劣语气开了口,以此来掩饰自己刚才片刻的失神:“怎么买这么久!本公子等得不耐烦了!”
***
我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到他面前,没有言语。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为他那身华贵的衣袍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连他那张总是带着讥诮的脸,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只是他说出的话,依旧冰冷得像冬日的寒铁。
“这还差不多……”他伸手接过糖葫芦,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审视这串糖葫芦是否合他的心意。
就在他指尖触到竹签的瞬间,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孩童像颗小炮弹似的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头撞在了沈砚霜的胳膊上。他“哎呀”了一声,手中的糖葫芦脱手而出,不偏不倚,直直地甩在了我的衣襟上。黏腻的糖浆瞬间浸透了浅色的布料,红色的山楂果在我胸前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印记。那股甜到发腻的味道,混着山楂的微酸,扑鼻而来。
“……小孩,你给我站住!”沈砚霜反应过来,对着那孩子跑远的方向怒喝了一声。他抬脚想追,却又不知为何顿住了脚步,回过头,目光落在我脏污的衣襟上,神色变得异常复杂。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混杂着懊恼、烦躁,还有一丝……慌乱?
周围的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能感觉到脸颊在发烫。我不想成为被围观的焦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没事的……”我垂下眼眸,看着胸前那片黏腻的污渍,轻声说道。声音很低,几乎要被街市的嘈杂吞没。
我的顺从似乎再次点燃了他的怒火,又或者,是让他心中的烦躁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啧,”他发出一声不耐的咂舌声,见我不哭不闹,不怨不怼,心里的烦闷感反而愈发强烈。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接二连三由他而起的意外,只能用更恶劣的言语来武装自己,“这衣服脏了,你自己洗干净!还有……”
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我的手,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刚刚糖葫芦甩过来时,有几滴糖渍也溅到了我的手背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你手上的也擦擦,恶心死了!”他皱着眉,满脸的嫌弃,仿佛那糖渍是什么剧毒之物。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细地将手背上的糖渍擦去。我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周遭鼎沸的人声。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丢下几句刻薄的话,然后拂袖而去。毕竟,看我狼狈,不就是他最大的乐趣吗?
然而,他没有走。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探究和……犹豫。
“行了行了,别杵在这了,”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不善。可这一次,话语里却少了几分居高临下,多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局促。
我收好帕子,抬起头,轻声问:“那我……可以走了吗?”
他本想直接挥手让我滚,但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了样。他看着我那双清澈却毫无波澜的眼睛,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你……要去哪?”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意外。他从未关心过我的去向。我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回去。”
“回……”他刚想脱口而出“回哪儿”,却猛然意识到,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们同住在丞相府。我的“回去”,自然是回沈府。
这个认知让他表情一僵,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他避开我的视线,含糊地说道:“那……那你等会儿!”
我不知道他又要要什么花样,但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好。”
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转身便迈开了步子。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大步流星地将我甩在身后,而是刻意放慢了速度,走在我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青石板路上交叠又分离。他走在前面,穿着一身锦衣华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一路上,他好几次猛地回头,似乎在确认我有没有跟上。每当我的目光与他不期而遇,他又会立刻像受惊一般,飞快地转回去,耳根处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从喧闹的集市到安静的府邸街巷,这段路不算长,我们却走得格外沉默。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别扭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我猜不透这个喜怒无常的傲娇公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丞相府那两扇气派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时,他忽然又放慢了脚步,直到与我并肩而行。
他侧过脸,不敢看我,视线飘忽地落在前方的石狮子上,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等会儿进了府……你……你别乱说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警告,仿佛怕我向沈丞相和夫人告状。
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那微微颤动的长睫毛,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我何曾想过去告状?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我只想安稳地度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我轻声应道,一如既往的顺从。
他似乎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放心地补充道:“还有……”
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前方的府门内忽然走出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沈丞相和丞相夫人。他们脸上带着笑意,正在园中散步,恰巧走到了门口。
沈砚霜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他看着迎面走来的父母,那张总是挂着桀骜不驯的俊脸,瞬间血色尽失,瞳孔里满是惊慌失措。
下一刻,我只觉得手腕一热。他像是受惊的兔子,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瞬间传遍我的四肢百骸。那是我第一次·……被他这样用力地牵着。掌心相贴的触感,陌生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悸动,让我整个人都懵了。
“爹……爹,娘……”他的声音干涩而结巴,紧紧抓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慌乱,正通过我们紧握的双手,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