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并未将沈月柔的挑衅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种后宅女子争风吃醋、言语挤兑的手段,幼稚得可笑,远不如山里一头野猪带来的威胁大。
她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凭借跟苏婆婆学到的本事,又辨认出了几样可用的草药,悄悄采摘了一些叶茎或根块,用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包好带回秋水苑。
接下来的日子,她依旧深居简出。沈家上下似乎也习惯了她的透明,除了每日按时送来的、质量堪忧的饭食,以及下人们若有若无的怠慢,再无人来打扰她。
沈青梧乐得清静。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翻阅苏婆婆留下的医书,或是整理自己带来的那些药材,将它们或晾晒,或研磨,或小心地熬制成膏剂、药粉。小蝉起初还有些害怕,后来见这位大小姐虽然冷淡,却从不打骂下人,胆子也渐渐大了一些,偶尔会帮着打打下手,看着沈青梧将那些不起眼的“杂草”变成各种瓶瓶罐罐里的东西,眼里充满了好奇。
这日午后,沈青梧刚将一批新制的金疮药粉分装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大小姐!大小姐可在?”一个面生的婆子慌慌张地地跑进院子,脸上毫无血色,“不好了!前头出事了!伯爷……伯爷忽然晕倒了,人事不省!府医看了都束手无策,夫人让奴婢来请大小姐过去!”
沈青梧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那婆子。
沈文彬晕倒了?府医束手无策?来请她?
她可不认为林氏是相信她的医术。只怕是病急乱投医,或者……另有所图。
小蝉吓得脸都白了,紧张地看着沈青梧。
沈青梧放下手中的药瓶,神色平静无波:“带路。”
她倒要看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来到沈文彬所在的正院,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林氏、沈月柔、沈元澈都在,个个面带焦急惶恐。几个府医聚在廊下,低声议论着,摇头叹气。
见到沈青梧过来,林氏立刻扑了上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风度了,一把抓住沈青梧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哭喊道:“青梧!我的儿!你快想想办法!你爹他……他忽然就倒下了,怎么叫都不醒!府医说是中风之兆,凶险万分啊!”
沈月柔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哀声道:“姐姐,我知道你曾在乡下学过些偏方,求求你,救救爹爹吧!”她这话看似恳求,实则是在众人面前坐实沈青梧只会“偏方”,上不得台面。
沈元澈红着眼圈,看着沈青梧,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眼神里是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沈青梧甩开林氏的手,力道不大,却让林氏踉跄了一下。她没理会那对做戏的母女,径直走向内室。
床榻上,沈文彬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口眼歪斜,嘴角还有涎水流出,呼吸急促而粗重,果然是一副典型的中风闭证之象。
一个老府医跟在旁边,唉声叹气:“伯爷这是急火攻心,肝阳暴亢,风火相煽,痰浊瘀阻清窍……病情来得又急又猛,老夫……老夫也只能先用参附吊着一口气,怕是……怕是……”
沈青梧走到床边,伸手搭上沈文彬的腕脉。
指尖传来的脉象弦滑而数,如按琴弦,急促有力,正是肝风内动,痰热壅盛之兆。
“你做什么?!”林氏跟进来,见她号脉,尖声道,“你别乱动!府医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法子?若是治坏了你爹,你担待得起吗?”
沈月柔也柔柔弱弱地劝道:“姐姐,我知道你心急,可爹爹的身体要紧,还是听府医的吧……”
沈青梧收回手,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闭嘴。”
那眼神冰寒刺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竟让林氏和沈月柔瞬间噤声。
“不想他死,就都出去。”沈青梧语气不容置疑,“留一个人给我打下手。”
她目光落在刚才那个回话的婆子身上:“你,去我院里,找小蝉,把我炕桌上那个黑色的针囊取来。要快!”
那婆子被她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应了声“是”,转身就跑。
林氏还想说什么,沈青梧一个眼神过去:“你也想躺下?”
林氏被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吓住,想起前几日那柄匕首,终究没敢再闹,被沈月柔半扶半拉着,和其他人一起退到了外间,只留沈青梧和昏迷的沈文彬在室内。
很快,婆子气喘吁吁地取来了针囊。
沈青梧打开针囊,里面是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在光线稍显昏暗的内室里,闪烁着冷静的光泽。
她凝神静气,抽出几根最长的毫针。
取穴:百会、水沟、风池、曲池、合谷、太冲、丰隆……
她下针极快,手法精准,稳如磐石。长针透皮而入,直抵穴位深处,或捻或转,或提或插,行针手法繁复而古奥,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苏婆婆曾言,针灸之道,在于激发人体自身正气,调和阴阳,驱逐病邪。对于沈文彬这等肝风挟痰热上扰清窍的急症,非重手法不能开闭启窍!
随着银针的刺入和行针,昏迷中的沈文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面色变得更加潮红。
外间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的林氏吓得差点晕过去,被沈月柔死死捂住嘴。
沈青梧却面色不变,眼神专注,手下不停。她又取出一根三棱针,在沈文彬的十宣穴(十指尖端)快速点刺,挤出数滴浓黑的血液。
做完这一切,她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收起针,静静观察。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沈文彬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潮红的脸色开始褪去,虽然依旧昏迷,但口眼的歪斜似乎有了一丝细微的回正。
沈青梧再次探了探他的脉象,那股弦急滑数之象略有缓和。
她直起身,对外面道:“进来个人。”
林氏和沈月柔、沈元澈立刻冲了进来。
“老爷!”
“爹!”
看到沈文彬虽然还昏迷着,但气息明显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那么骇人,三人都是一愣。
“爹……爹他……”沈元澈惊喜地看向沈青梧。
“暂时死不了。”沈青梧语气依旧冷淡,她走到桌边,拿起笔墨,迅速写下一张药方,“按这个方子,立刻去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尽快送来。”
林氏接过药方,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羚羊角、钩藤、桑叶、菊花、生地、白芍、川贝母、竹茹、茯神、甘草”等,她看不懂,但见府医凑过来看后,脸上露出惊异和思索的神色,不由信了几分,连忙让人去办。
沈青梧没再多留,收拾好针囊,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林氏叫住她,神色复杂,有怀疑,有后怕,也有一丝极淡的、不愿承认的感激,“你……你爹他何时能醒?”
“看他的造化。”沈青梧脚步未停,“按时服药,明日或许能醒。期间若再有人来吵他,加重了病情,后果自负。”
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留下室内面面相觑的几人。
沈月柔看着沈青梧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床上情况好转的父亲,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竟然……真的会医术?
而且还如此高明!
连府医都束手无策的急症,她几针下去,竟然就稳住了?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不甘,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这个沈青梧,绝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