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米兰，这座时尚与古典交织的城市，如今在fxs的阴影下喘息。灰暗的建筑立面布满弹孔和标语，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带着恐惧与麻木。与皮埃蒙特山区边缘的激烈对抗不同，这里的斗争潜藏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更加隐秘，也更加致命。

在一家名为“墨水瓶”的狭小，充斥着旧纸张和劣质烟草味道的二手书店深处，卢卡斯·彭布罗克，代号“青竹”，正安静地擦拭着书架。他穿着朴素的灰色工装，身形清瘦，黑色的头发稍长，柔顺地贴服在颈后。

这家书店是他的掩护，也是他与外界联系的枢纽之一。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卢卡斯知道，他是抵抗运动一个不起眼但可靠的环节。

门上的铃铛发出沉闷的响声，有人进来了。

卢卡斯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将手中那本但丁的《神曲》放回原位，才转过身。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褪色连衣裙，拎着菜篮的年轻女人，脸色苍白，头发束在脑后——是迪斯蒂·弗莱克斯。

她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眼神平静，步伐稳定。但卢卡斯敏锐地注意到，她菜篮里除了几颗品相不好的土豆和一根干瘪的胡萝卜外，还多了一束用旧报纸随意包裹的，略显萎靡的野雏菊。这不符合迪斯蒂一贯的作风，她不是会有闲情逸致买花的人。

“上午好，小姐。”卢卡斯用流利的，带着一点北部口音的意大利语打招呼，语气温和有礼，如同任何一个书店伙计，“需要找什么书吗？”

迪斯蒂走到柜台前，将菜篮放在脚边，浅色的眸子扫过卢卡斯，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得很低：“《昆虫图鉴》，最新的那一版，到了吗？”

这是接头的暗号。卢卡斯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抱歉，小姐，《昆虫图鉴》暂时缺货。不过我们刚到了一批不错的哲学随笔，或许您会感兴趣？”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观察着书店内外的情况。街道上，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民兵正大声说笑着走过，没有停留。

“哲学？太深奥了。”迪斯蒂按照预定流程回应，同时，她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柜台上敲击了几下，一段简短的摩斯电码：【线人清除。安全。但有暴露风险。需确认“青竹”处境。】

卢卡斯瞳孔微缩。线人清除？他立刻联想到山区那边可能发生的变故。他同样用手指在柜台下隐蔽地回应：【处境尚稳。有何指示？】

迪斯蒂的目光掠过那束野雏菊，继续敲击：【“火花”急需城内德军近期物资调配详细，特别是油料和军火仓库位置。三日内。另，警惕内部审查，风声紧。】

内部审查？卢卡斯的心沉了下去。这说明敌人可能已经察觉到渗透的存在，正在收紧网络。他潜伏的位置虽然相对外围，但并非绝对安全。他迅速敲击回应：【收到。尽力。】

就在这时，书店门再次被猛地推开，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

“嘿！哥们！老板在吗？有我的信吗？”

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孩，顶多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旧军服改的外套。

卢卡斯和迪斯蒂的交流瞬间停止。迪斯蒂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低头整理了一下菜篮里的土豆，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顾客。卢卡斯则转向那个女孩，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的礼貌笑容：“洛维拉，我说过很多次，进来要轻一点。”

名叫洛维拉的女孩浑不在意地蹦到柜台前，扒着台面，笑嘻嘻地说：“知道啦知道啦，哥们！我这不是着急嘛！有没有我的信？从科莫湖那边来的？”她代号“信风”，是组织里最年轻的成员之一，主要负责在米兰城内及周边传递一些小道消息和信件，偶尔也帮忙运送些药品，因其年龄小，性格跳脱，反而不容易引起怀疑。大家都习惯了她这副开朗的样子。

卢卡斯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信封，递给她：“只有这个。小心点。”

“谢啦哥们！”洛维拉一把抓过信封，看也没看就塞进怀里，然后她的目光被迪斯蒂菜篮里的野雏菊吸引了，“哇！这花好看！哥们你也喜欢花啊？”她自来熟地对着迪斯蒂说道。

迪斯蒂抬起眼皮，看了洛维拉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洛维拉也不觉得尴尬，又转向卢卡斯，压低了一点声音，但依旧带着她那特有的欢快语调：“对了哥们，我来的时候，看到广场那边多了几个生面孔，穿着大衣，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你这边没啥事吧？”

卢卡斯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没事。谢谢提醒，洛维拉。”

“没事就好！那我先走啦！还得去送药呢！”洛维拉说着，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朝门口跑去，跑到门口又突然停下，回头对卢卡斯做了个鬼脸，“青竹哥们，别老是板着脸嘛，笑一个！走了！”

铃铛再次响起，书店恢复了安静，但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随着洛维拉的到来和离开，更加沉重地笼罩下来。

迪斯蒂等脚步声远去，才重新看向卢卡斯，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可靠吗？”

卢卡斯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她只是邮差，接触不到核心。而且…她背景干净，”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年纪小，有点…过于活泼。”

迪斯蒂不再追问，她提起菜篮，将那束野雏菊拿出来，随意地放在柜台上：“这个，给你。放店里，有点生气。”她的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

卢卡斯看着那束在灰暗环境中显得格外脆弱的黄色小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花，有时也承载着情报。他不动声色地接过：“谢谢。”

“我走了。”迪斯蒂说完，转身离开，脚步依旧平稳，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购物。

书店里只剩下卢卡斯一人。他拿起那束野雏菊，手指在花茎和包裹的旧报纸上细细摸索。很快，他在其中一根花茎靠近根部的地方，摸到了一点微小的，硬硬的凸起。他小心地掐断花茎，从里面抽出一卷极细的、几乎透明的胶卷。

他将胶卷藏好，然后看着那束失去了部分“价值”的野雏菊，沉默了片刻。迪斯蒂冒着风险送来情报，并提醒他内部审查和暴露风险，这说明情况可能比想象的更严峻。而洛维拉带来的关于广场生面孔的消息，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敌人正在收紧包围圈。

他走到书店临街的窗户旁，借着书架阴影的掩护，向外望去。街道对面，确实有两个穿着深色大衣、戴着礼帽的男人站在那里，看似在闲聊，但目光不时扫过街面，包括这家“墨水瓶”书店。

卢卡斯的心跳平稳，但手心微微沁出了冷汗。

与此同时，离开书店的洛维拉，并没有立刻去送药。她像一只灵活的小鹿，在米兰错综复杂的小巷里穿梭，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欢快的德国童谣

“嘿！哥们！今天天气真不错！”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大声说道，然后加快脚步，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跑去，金色的卷发在脑后跳跃。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刚刚离开的书店附近，那两个穿大衣的男人之一，对着衣领下的微型对讲机，低声报告：“…目标墨水瓶书店，伙计身份待查。刚才离开的金发独眼女孩，经常活跃在这一带，需要跟进吗？”

对讲机那头传来模糊的指令：“…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盯紧书店。那个女孩…找个机会，单独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