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维拉带来的消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篝火还在烧,那烤焦的山鸡没人去动,渐渐散发出一股糊味,混在夜晚清冷的空气里,闻着让人喉咙发堵。
罗茜没哭,也没闹。她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眼睛死死盯着跳动的火焰,黑眼珠里一点光都没有。她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印子,自己却浑然不觉。
艾斯特伦第一个动了。她没看任何人,只是弯腰,捡起地上那根罗茜掉落的木棍,拨了拨火堆,火星子噼啪乱溅。她的声音有点哑,但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还在,只是底下压着硬邦邦的冷:
“听见没?咱们的【青竹】,让人给折了。就在城里,大概连个埋他的土坑都没有。”
艾文·罗尔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带着肉香和焦糊味的空气刺得他肺管子生疼。他走到营地中央,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悲痛,或愤怒。或茫然的脸。“卢卡斯…是我们的同志,是我们的兄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们以为杀了我们一个人,就能让我们害怕,让我们像老鼠一样永远躲在山里。”
他停顿了一下,拳头慢慢握紧:“我想,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欧若拉猛地抬起头,头发跟着一甩,眼睛里像是烧着了两团火:“对!不能算了!得让他们见见血!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人不是白死的!”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迪米特里依旧沉默着,但他把手按在了腰间那把他自己改造过的匕首柄上,用力之大,指关节都泛了白。卢西安靠在阴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手里那把擦了一半的匕首,慢慢插回了鞘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瓦伦缇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把怀里那个空了不少的帆布包抱得更紧了。艾米抹了把眼睛,走过去,轻轻拉住罗茜冰凉僵硬的手。罗茜猛地甩开了她,动作大得吓人,但艾米没在意,只是固执地又拉住了她。
“参谋长,”艾文看向艾斯特伦,“你的意思?”
艾斯特伦把木棍扔进火里,拍了拍手上的灰:“硬碰硬是找死。但…挑个软柿子捏一捏,出口恶气,顺便弄点咱们缺的东西,倒也不是不行。”她歪着头,“得让他们疼一下,才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基调就这么定下了。不是大规模的反攻,是一次目标明确的报复性袭击,也是一次物资补充行动。目标选定在山谷外几十里地的一个小型德军补给站,那里守卫相对薄弱,储存着一些武器,药品和食物。
人选很快确定下来。艾文是连长,带队。罗茜和欧若拉是主力,一个是为了给弟弟报仇红了眼,一个是憋着劲儿要发泄。迪米特里沉默但可靠,他的爆破和制造技术用得上。洛维拉熟悉附近地形,而且她那副半大孩子的模样有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迷惑作用。另外,还需要一个稳重的火力支援和护卫。
“我去。”一个声音响起,带着点英国口音。是雷蒙德·拉尔金。他和他妹妹维奥莱特是新加入不久的队员。他妹妹维奥莱特此刻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脸上有些害怕,但又强忍着没阻止。
艾文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好,雷蒙德,你跟我们一组。”
“哥!”维奥莱特小声叫了一句,眼圈有点红。可以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有时候胆子大得敢跟老兵顶嘴,有时候看见老鼠都能吓一跳,力气时大时小,情绪也像伦敦的天气,说变就变。但她心地善良,看不得人受苦。
雷蒙德拍了拍妹妹的手背,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没事,维奥,我很快就回来。你照顾好伤员。”
筹备工作立刻紧张地展开了。营地一角,卢西安和迪米特里凑在一起,面前摊开几张粗糙手绘的地图和一些零散的零件。迪米特里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只是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偶尔用简短的词语提出建议。卢西安则用他那带着法国腔的,冷冰冰的语调补充或反驳。
“这里,视野好,适合架设火力点。”迪米特里指着一个山坡。
“撤退路线太单一,被咬住就完了。”卢西安泼冷水。
“东侧,树林,可设绊索,延迟追兵。”迪米特里又指。
“嗯。炸药分量要计算好,别把路彻底炸塌,我们自己也过不去。”
另一边,艾斯特伦拉着瓦伦缇诺和刚走过来的林斯坦·晨丽,开始算计补给站的物资。林斯坦是个法国姑娘,才十八岁,战前是做小生意的,脑子活络,就是数学不太好,整天看着有点颓,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但真要她办事,又总能想出些鬼点子。她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外套,缩着脖子。
“听着,林斯坦,”艾斯特伦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假设他们仓库里有五十箱罐头,药品按我们上次摸到的清单算,武器…”
林斯坦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接口:“参谋长,别假设了,我那点数学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算账准晕。不过我知道他们那个站长爱喝酒,每周五晚上都会溜去旁边村子找相好的,那时候守卫最松懈。”
艾米和维奥莱特则在清点着医疗用品。维奥莱特做起事来很认真,她把仅有的绷带,磺胺粉和止痛药分门别类放好,嘴里还小声念叨着:“这个要带上…这个可能用得上…”
“别太担心,维奥,”艾米轻声安慰她,“雷蒙德很可靠。”
维奥莱特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把一包止血粉用力塞进了医疗包的最底层。
罗茜一个人坐在远离人群的石头上,反复擦拭着她那把刺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欧若拉自己则兴奋中带着点焦躁,她不停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步枪,匕首,还有从卢西安那里软磨硬泡来的几个“小玩意儿”,嘴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战歌。
洛维拉也没闲着,她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地上用石子摆出了补给站周围的大致地貌,指出几条隐蔽的接近路线和可能的逃生路径。
艾斯特伦走到营地边缘,望着山下远处隐约的灯火,那里是敌人控制的方向。她眼睛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低声哼起了那首唱得不成样子的《Bella Ciao》
“E se io muoio da partigiano,
Tu mi devi seppellir,
Mi seppellirai lassù in montagna,
O bella ciao, bella ciao, bella ciao ciao ci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