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我第三次在录音设备里听见不属于这栋楼的声音。
降噪耳机里本该只有老旧水管滴水的“嗒、嗒”声,此刻却混进了一段模糊的钢琴旋律,像被水泡胀的磁带,每个音符都裹着潮湿的杂音。我攥着录音笔从折叠椅上直起身,月光从积灰的窗棂漏进来,在地板上拼出破碎的方格,正好框住墙角那道新出现的裂缝——裂缝里渗着淡褐色的水渍,形状像一只蜷缩的手。
这是我住进“钟表厂职工楼”的第七天。作为自由收音师,我专门搜集城市里即将消失的声音:拆迁区的砖墙倒塌声、老面馆的木质擀面杖声、即将停运的绿皮火车汽笛声……半个月前在同城论坛上看到有人说,这片建于1983年的老楼月底就要拆,楼里还留着三十年前钟表厂的机器余响,我立刻收拾行李租下了顶楼404室。房东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签合同那天反复叮嘱“晚上听见什么都别开门,也别去敲对门”,当时我只当是老人的迷信,直到三天前第一次听见那声钢琴。
第一次出现是在午夜十二点整。我正对着电脑整理白天录的楼道脚步声,耳机里突然窜出一段《致爱丽丝》的前奏,指法生涩,像是小孩在练琴。我以为是隔壁住户的声音,可第二天才发现,整栋楼除了我,只有三楼住着一位瘫痪的老大爷,连钢琴的影子都没有。第二次更奇怪,是昨天凌晨两点,录音里出现了女人的叹息声,很轻,却能清晰听出叹息里裹着水汽,仿佛说话人刚从水里捞出来。而现在,这是第三次,钢琴声又回来了,这次还多了个细碎的伴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质地板。
我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耳机里的杂音骤然消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鼓噪。房间里的挂钟是我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老式机械钟,此刻分针正卡在“3”和“4”之间,时针却诡异地指向了“12”——我明明昨天才调准过时间。更让我后背发毛的是,挂钟的玻璃罩上,不知何时凝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水雾里还印着一个模糊的手印,指尖朝上,正好按在钟面上“12”的位置。
“嗒、嗒、嗒。”
不是水管滴水的声音。我猛地转头,看见房门下方的缝隙里,正渗进一滩淡褐色的水,水迹蔓延的速度极快,转眼就爬到了我的鞋边。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腰撞到了靠墙的行李箱,箱子上贴的机场行李贴哗啦作响,其中一张去年在青岛录海浪声时贴的标签,边角突然开始发黄卷曲,像是被什么东西烤着了。
就在这时,对门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门锁转动的声音。我屏住呼吸,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能听见对门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水里,带着“咕叽咕叽”的黏腻声。房东的话突然在脑子里炸开:“别去敲对门”。可录音笔里的钢琴声还在循环,那旋律越来越清晰,我甚至能听出琴键上沾着水——每次按下琴键,都伴随着一声细微的“滋啦”声,像是水汽蒸发的声音。
我鬼使神差地从背包里翻出备用的听诊器——这是我录墙内水管声时用的工具,将听诊器的探头贴在门板上。瞬间,对门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除了脚步声,还有翻书的沙沙声,以及……水珠滴落在书页上的声音。更诡异的是,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轻声说话,不是对着我,是对着空气,声音很软,像棉花泡在水里:“今天的钟走慢了……他还没来吗?”
“他”是谁?我攥着听诊器的手开始出汗,探头在门板上滑了一下,正好贴在门把手上。就在这时,门把手突然轻轻转了一下,不是从外面,是从里面!我吓得后退两步,撞翻了折叠椅,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对门的声音瞬间消失了,连那滩渗进门缝的水,也像被地板吸走了一样,只留下一道浅褐色的痕迹,形状像一只脚印。
我蹲下来摸了摸那道痕迹,指尖触到的地方冰凉,还带着一丝潮湿。痕迹的尽头,正好对着我行李箱的位置,而行李箱的拉链,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缝,里面放的备用录音笔正亮着红灯——它在录音。我一把抓过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没有脚步声,没有钢琴声,只有一段持续的电流杂音,杂音里偶尔夹杂着钟表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正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拨动着时间的齿轮。
那天晚上我没敢再睡,抱着录音笔坐在窗边,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时,我发现墙上的挂钟恢复了正常,时针指向“6”,分针指向“12”,玻璃罩上的水雾和手印也消失了,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可当我打开电脑,调出凌晨三点十七分的录音文件时,那段钢琴声清晰地躺在波形图里,在波形图的末尾,还有一段突然拔高的杂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我决定去问问三楼的老大爷。第二天中午,我提着从楼下超市买的水果,敲响了302室的门。开门的是老大爷的女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看见我时愣了一下:“你是顶楼新来的?”
“是啊,我来录点老楼的声音。”我指了指手里的录音笔,“想问大爷点事,关于这栋楼的。”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我进了屋。老大爷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看见我手里的录音笔,突然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手指着窗外。女人叹了口气,给我倒了杯热水:“我爸三年前中风,说不出话了。你想问什么?我从小在这栋楼长大,说不定我知道。”
“你听过钢琴声吗?”我盯着女人的眼睛,“凌晨的时候,在顶楼。”
女人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热水洒出来一点,滴在茶几上,留下一道褐色的痕迹。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你是说……402室的钢琴?”
“402室?”我愣了一下,“我住404,对门是402吗?我以为那间没人住。”
“十年前就没人住了。”女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什么听见,“402室以前住的是个叫林晓的姑娘,她爸是钟表厂的工程师,妈是小学音乐老师。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楼里着火了,就烧在402,林晓和她妈都没跑出来。”
我手里的录音笔“啪嗒”一声掉在沙发上,女人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子里的迷雾——二十年前的火灾,钢琴,钟表,还有昨晚听见的“今天的钟走慢了”。我捡起录音笔,声音有些发颤:“火灾……是怎么引起的?”
“不知道。”女人摇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恐惧,“消防队来查,说是电路老化,可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听见402有钢琴声,着火前半小时还听见的。林晓那时候才十岁,刚学钢琴没多久,手指还没琴键长呢,怎么会半夜弹琴?”
我突然想起录音里的钢琴声,指法生涩,确实像个小孩在弹。还有那声女人的叹息,难道是林晓的妈妈?我攥紧了录音笔,又问:“那林晓的爸爸呢?火灾后他去哪了?”
“不知道。”女人的声音更低了,“火灾第二天就没人见过他,有人说他疯了,跑了,也有人说……他没跑出来,尸体被烧得认不出来了,混在母女俩的尸体里一起火化了。”
我没再问下去,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走出302室时,我听见老大爷在屋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喊我,可等我回头,女人已经关上了门。楼道里的声控灯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在墙壁上,我看见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通知,是钟表厂1998年的春节放假通知,通知下方有一行用红笔写的小字,字迹模糊,只能看清“12点”“钟”“琴”几个字。
回到404室,我立刻打开电脑,搜索“钟表厂职工楼 1998年火灾”。网上的信息很少,只有一条2003年的旧帖,发帖人说自己是当年的消防员,在清理402室的废墟时,发现了一个完好的机械钟,钟面上的时间停在12点整,钟旁边还有一架被烧毁的钢琴,钢琴的琴键上沾着褐色的痕迹,像是血迹。帖子下面有一条回复,是2005年的,说自己是林晓的邻居,火灾前一天晚上,看见林晓的爸爸在楼道里调钟,每个楼层的公共钟都被他调慢了半小时,还听见他跟林晓的妈妈吵架,说“不能让她在12点弹那首曲子”。
我的手指停在鼠标上,浑身发冷。调慢的钟,12点的钢琴声,还有我房间里那只总是走不准的挂钟……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对门传来的“今天的钟走慢了”,难道林晓的妈妈还在等什么?等那个“他”在12点来?
那天晚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录音设备,而是把所有的灯都开着,坐在沙发上,盯着对门的方向。挂钟的指针一点点移动,当分针指向“11”时,我听见了脚步声,不是对门,是在我房间里!脚步声很轻,从阳台的方向传来,像是有人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带着潮湿的气息。我猛地转头,看见阳台的窗户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窗帘飘动着,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一只跳舞的手。
我走过去关窗户,手指刚碰到窗沿,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是挂钟的声音。我回头,看见挂钟的时针又指向了“12”,分针却停在“11”,玻璃罩上再次凝上了水雾,水雾里的手印比上次更清晰了,这次能看见,手印的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就在这时,对门传来了钢琴声,这次没有杂音,清晰得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弹。是《致爱丽丝》,和录音里的一样,指法生涩,却带着一种固执的执着。我走到门边,没有用听诊器,直接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除了钢琴声,还听见了女人的声音,这次很清晰,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说话:“晓晓,再弹一遍,等他来了,我们就走。”
“妈,钟走慢了。”是个小孩的声音,很软,带着哭腔,“他是不是不会来了?”
“会来的。”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他说过,会在12点来接我们的,他只是被钟骗了。”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喘不过气来。我突然明白,林晓的爸爸调慢所有的钟,是为了阻止她们在12点弹钢琴,可他为什么要阻止?那个“他”是谁?
就在这时,我房间里的挂钟突然“当”的一声响,像是敲了12下,可分针明明还停在“11”。随着钟声,对门的钢琴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女人的喊叫声:“晓晓!快躲起来!火!有火!”
我猛地推开房门,冲向对门的402室。402室的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混合了木头和布料的焦糊味。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墙角的位置亮着一点微弱的光,我走过去,看见一架被烧毁的钢琴,钢琴的琴键上,沾着淡褐色的痕迹,而钢琴旁边,放着一个完好的机械钟,钟面上的时间,正好停在12点整。
钟的旁边,站着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个高,一个矮,像是一对母女。她们背对着我,高的影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钟面,低的影子则趴在钢琴上,像是在哭。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她们的影子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被风吹散的烟。
“他来了吗?”矮的影子突然问,声音里带着期待。
高的影子沉默了几秒,轻轻摇头:“没有,他被钟骗了。”
“那我们还能走吗?”
“能。”高的影子蹲下来,抱住矮的影子,“等下次钟走准的时候,我们就能走了。”
她们的影子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那架烧毁的钢琴和那个停在12点的钟。我走过去,摸了摸钟面,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钟的背面,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你们,下次我会让钟走准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的。
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房东老太太。她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看见我,叹了口气:“你还是进来了。”
“您早就知道?”我看着她,声音有些发颤。
“我是林晓的外婆。”老太太的眼睛红了,“1998年的那天晚上,我女儿给我打电话,说她和晓晓在等女婿回来,可我赶到的时候,楼已经着火了。女婿后来找到了,他没疯,也没跑,他在火灾现场待了一整晚,第二天就自杀了,手里还攥着这个钟。”
我看着老太太手里的手电筒,光柱照在钢琴上,我突然发现,钢琴的琴键下,压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三口,男人穿着钟表厂的工作服,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钢琴模型。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1998年12月31日,晓晓第一次弹完《致爱丽丝》,我们约定,明年的今天,一起去看海。”
“女婿是个钟表匠,最擅长修钟,可他却修不好自己家的钟。”老太太的声音哽咽了,“他说,他发现有个奇怪的人,总在半夜敲我们家的门,说要听晓晓弹钢琴,还说要在12点带她们走。他怕,所以才调慢了所有的钟,想让她们错过12点,可他没想到,晓晓还是在12点弹了琴,那个奇怪的人……也来了。”
“那个奇怪的人是谁?”我问。
老太太摇摇头:“不知道,没人见过他,只知道他喜欢听晓晓弹钢琴,还喜欢调钟。火灾后,这栋楼里就总有人在凌晨听见钢琴声,尤其是402室,有时候还会看见有人在楼道里调钟,可一追过去,就没人了。”
我突然想起我房间里的挂钟,想起那些渗进门缝的水,想起录音里的钢琴声。原来,林晓和她的妈妈,一直在等那个“他”,也在等那个没能阻止她们的爸爸。而那个停在12点的钟,就是她们的约定,也是她们的执念。
那天晚上,我把录音笔里的钢琴声导出来,和老太太一起,在402室放了一遍。当《致爱丽丝》的旋律响起时,我看见钟面上的指针轻轻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了一样,而钢琴的琴键,也轻轻抬了一下,像是有人按下了它。老太太哭了,她说,她听见女儿在跟她说“妈,我们走了”。
第二天,我收拾行李离开了钟表厂职工楼。离开前,我把那个停在12点的钟带走了,放在我的行李箱里。老太太说,这个钟,应该让它跟着我,去录更多的声音,也许有一天,林晓和她的妈妈,能在某个声音里,找到她们的爸爸。
半个月后,我在青岛的海边录海浪声,突然听见行李箱里传来“咔嗒”一声,是那个钟的声音。我打开行李箱,看见钟面上的指针,第一次离开了12点,慢慢指向了“1”,而钟的旁边,放着我去年在青岛贴的行李贴,那张曾经发黄卷曲的标签,此刻变得崭新,像是刚贴上去的一样。
我戴上耳机,按下录音笔的播放键,海浪声里,混进了一段熟悉的钢琴声,这次没有杂音,很清晰,像是有人在海边弹钢琴。我抬头,看见远处的海面上,有两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一对母女,她们正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而在她们的身后,似乎还有一个男人的影子,正快步追上去,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钟。
录音笔的波形图上,这段钢琴声的末尾,多了一段细微的笑声,像是小孩的笑声,又像是女人的笑声,很轻,却很温暖,像是终于等到了想要等的人。
我关掉录音笔,看着海面上的影子一点点消失,心里突然很平静。也许,有些声音不会消失,有些约定也不会过期,它们只是被时间藏在了某个地方,等着有人用声音,把它们找回来。
就像老钟的齿轮总会在某个瞬间重新咬合,失散的人也终会在声音的褶皱里重逢。我坐在沙滩上,看着那道逐渐淡去的影子融进落日的余晖里,手里的机械钟突然“嘀嗒”响了一声——它竟开始走了,时针稳稳地停在“1”,分针随着海浪的节奏缓慢转动,仿佛二十年来的停滞,只是为了等这一刻的重启。
回到出租屋时,已是深夜。我把机械钟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它旁边放着从402室带出来的那张照片。此刻照片上的一家三口笑容格外清晰,林晓手里的钢琴模型反射着台灯的光,像是真的能弹出声音。我打开电脑,准备整理青岛海边的录音,却发现文件夹里多了一个陌生的音频文件,文件名是一串数字:19981231。
双击打开的瞬间,我攥着鼠标的手顿住了。音频里没有钢琴声,也没有海浪声,只有一段男人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却能清晰听出他的哽咽:“阿芸,晓晓,对不起。我调慢了所有的钟,却没拦住那个敲错门的人。他说喜欢晓晓的琴声,要在12点带你们去‘没有钟的地方’,我知道那是骗你们的——上次我在钟表厂的仓库里,见过他留下的痕迹,那些被调快的钟,都停在了火灾发生的时间。”
声音停顿了几秒,传来火柴划燃的声响,接着是纸张燃烧的脆响:“我把他的东西烧了,可我怕他还会来。今天是12月31日,晓晓说要弹完《致爱丽丝》等我回家,我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她爱吃的奶糖,却看见402的窗户在冒火。我冲进去的时候,钢琴还在烧,你们倒在琴边,晓晓手里还攥着琴键……”
音频突然中断,像是被强行掐断的电话线。我盯着屏幕,心脏像被浸在冰水里——这段录音,分明是林晓的爸爸留下的。可他明明在火灾后第二天就自杀了,又怎么会留下这段音频?我反复听了三遍,在录音的末尾,终于捕捉到一丝微弱的背景音:是钟表齿轮转动的声音,还有一声小孩的呢喃,像是林晓在说:“爸爸,钟走快了。”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机械钟突然“当”地敲了一下,明明只到凌晨一点,却像是敲了12下。我抬头,看见钟面上的玻璃罩又凝上了水雾,这次水雾里的手印不再是单独的一只,而是三只——一大两小,指尖都朝着照片的方向。更诡异的是,照片旁边的录音笔突然自己亮了红灯,开始录音,耳机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进了房间。
我猛地转头,看见房门下方的缝隙里,渗进一滩淡褐色的水,和在404室见到的一模一样。水迹蔓延到书桌下,绕着机械钟转了一圈,竟在桌面上拼出了一行字:“奶糖在抽屉里。”
我颤抖着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一颗用糖纸包着的奶糖,糖纸已经泛黄,上面印着早已停产的“熊猫奶糖”图案——正是二十年前林晓爱吃的那种。奶糖旁边,还放着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是用铅笔写的字,字迹和机械钟背面的纸条一模一样:“那个敲错门的人,也在找你。他喜欢听‘消失的声音’,你录的每一段,他都能听见。”
“他”在找我?我后背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我想起在钟表厂职工楼录的楼道声、水管声,想起在青岛录的海浪声,难道这些声音都引来了那个“敲错门的人”?我抓起录音笔,想删掉所有音频,却发现按键失灵了,屏幕上跳出一行陌生的文字:“下一个声音,该录老钟表厂的仓库了。”
老钟表厂的仓库,正是林晓爸爸提到的那个地方。我查过资料,钟表厂在2000年就停产了,仓库位于厂区最深处,因为常年漏雨,早已被封锁。可此刻,录音笔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屏幕上的文字不断闪烁,直到我点头,文字才消失,按键也恢复了正常。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录音笔和机械钟,打车去了老钟表厂。厂区的大门锈迹斑斑,“钟表厂”三个红色大字掉了一半,只剩下“钟厂”两个字。仓库的门是铁制的,上面挂着一把生锈的锁,锁孔里渗着淡褐色的水,和我在404室、出租屋见到的一样。我试着推了推门,门竟“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焦糊味。
仓库里堆满了废弃的钟表零件,阳光从破损的屋顶漏进来,在地面上拼出斑驳的光斑。我戴上耳机,按下录音键,立刻听见了齿轮转动的声音,不是来自某个零件,而是来自仓库的每个角落,像是有成百上千个钟在同时走动。更诡异的是,耳机里还混进了一段脚步声,很沉,每一步都踩在零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有人正朝着我走来。
我握紧机械钟,慢慢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走到仓库最里面,我看见一面墙,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有的指针停在12点,有的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正是我第一次在404室听见钢琴声的时间。而在墙的正中央,挂着一个巨大的摆钟,钟面上没有数字,只有一圈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
“你终于来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