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挑眉：“怎么？”
聂怀桑缩着脖子凑近：“老……蓝先生说，这次得把《上义篇》和《礼则篇》一块儿抄。”
《礼则篇》乃是蓝氏家训十二篇里最磨人的一篇，引经据典堆得又臭又长，生僻字密密麻麻，抄一遍便觉枯燥乏味，抄十遍简直能让人“抄”出羽化登仙的错觉。
“他还说，”聂怀桑垮着脸补了句，“你受罚这阵子，不许旁人跟你厮混，更不许帮你代抄。”
魏无羡嗤笑一声，满不在乎：“代不代抄，他怎么知晓？难不成还能专人盯着我不成？”
江澄在旁凉凉接话：“还真让你说中了。”
魏无羡一愣：“你说什么？”
“他让你每日不得出云深不知处，去藏书阁抄书，顺带面壁思过一个月。”江澄瞥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自然有人盯着，至于是谁，还用我明说？”
“阿婷，救我！”
魏无羡猛地转向一旁的魏婷婷。自她上次为蓝启仁解了难题，便被这位蓝氏家主视作可造之材，不仅免了日常课业，在云深不知处更是除了蓝启仁外无人敢惹，过得好不逍遥。
魏婷婷并非真的无能为力——只要她开口，蓝启仁定会卖她几分薄面。可她转念一想，若真帮了魏无羡，那自家哥夫的“机会”不就没了？这一个月，本就是两人培养感情的关键时候。
咬了咬牙，她故作严肃道：“不帮。就算蓝先生看重我，也不能这般恃宠而骄吧！”
魏无羡：“……”
江澄：“……”
周遭众人：“……”
心里却齐齐腹诽：你现在这样，还不够嚣张？
藏书阁内，青席铺地，木案横陈，两盏烛台映着案前两人。一端的蓝忘机始终正襟危坐，另一端的魏无羡却已抄了十多页《礼则篇》，只觉得头昏脑胀，索性掷了笔，凑着眼去打量对面的人。
在云梦时，便常有江家女弟子羡慕他能来姑苏与蓝忘机一同听学，说姑苏蓝氏代代出美男子，这代的蓝氏双璧更是惊才绝艳。此前魏无羡总没心思细瞧，此刻定睛一看，心里嘀咕：模样是真不错，相貌仪态挑不出半分错处。可若是让那些姑娘们亲眼看看他这副苦大仇深、横眉冷对的模样，怕是再好看的脸也救不了这“冰块性子”。
他暗自庆幸：幸好我家妹子不喜欢这型，不然……不然就棒打鸳鸯！
若是魏婷婷知晓他这想法，怕是要让他半年——不，一年都碰不到辣菜。谁会喜欢冰块？况且这冰块本就是你的，哪有人跟你抢。
日子过得飞快，对魏婷婷而言，一个月转瞬即逝。这期间，她被蓝启仁安排给了蓝曦臣，美其名曰“探讨术法”。
与蓝曦臣相处久了，魏婷婷渐渐发现，这位蓝氏家主大抵就是世人常说的“暖男”。性格温和得不像话，仿佛永远不会动怒，这般性子，大抵没有女子会不喜欢，也难怪世家仙子们对他趋之若鹜。后来她才明白，蓝曦臣的温润如玉不过是表象，他看似对谁都好，实则真正放在心上的，唯有蓝忘机与她而已。
作为魏无羡的妹妹，魏婷婷的天赋本就不弱。入云梦江氏不足一年，便与魏无羡一同结丹，修为一日千里。更难得的是她极为勤奋，成了江家子弟中的标杆。魏无羡与江澄两个少年郎，自然不愿被一个女子比下去，便也跟着疯魔似的修炼——何况在他们心里，即便魏婷婷比江澄年长一岁，也始终是需要护着的妹妹。这三人各有千秋，修为皆遥遥领先，便有了“云梦三杰”的美名。
而藏书阁里的魏无羡，在面壁思过的最后一天，却让蓝忘机觉得有些异样。
他来姑苏这些日子，佩剑总是东扔西放，从没正经背过，今日却特意带来，“啪”地一声压在书案旁。更反常的是，他没像往常那样百折不挠地骚扰蓝忘机，反而一言不发坐下就动笔，乖觉得近乎诡异。
蓝忘机虽觉奇怪，却也没理由施禁言术，只多瞥了他两眼。果然，没坐多久，魏无羡便故态复萌，递过来一张纸，示意他看。
蓝忘机本以为又是些无聊字句，却鬼使神差地扫了一眼——竟是一幅人像。画中人身着素衣，正襟危坐倚窗读书，眉目神态与自己分毫不差，惟妙惟肖。
魏无羡见他目光没立刻移开，嘴角一扬，冲他挑了挑眉，眨了眨眼，那神情分明在问：像不像？好不好看？
蓝忘机收回目光，淡淡道：“有此闲暇，不去抄书，反倒乱画。我看你永远别想解禁。”
魏无羡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痕，满不在乎道：“早抄完了，明天就不来了！”
蓝忘机拂在书卷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翻了下一页。魏无羡见他没反应，便把画纸轻飘飘扔过去：“送你了。”
画纸落在席上，蓝忘机没去捡——这些天魏无羡递来的那些骂他、讨好他、认错求饶或是随手涂鸦的纸，全是这般待遇。魏无羡也不在意，忽然眼睛一亮：“忘了给你加个东西！”
说着他捡起画纸，提笔添了两笔，对比着画与真人，笑得直不起腰。蓝忘机搁下书卷扫了一眼，只见画中自己的鬓边，被添了一朵艳俗的花。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魏无羡爬起来，凑到他跟前：“又要说‘无聊’是吧？能不能换个词？或者多加两个字？”
蓝忘机冷声道：“无聊至极。”
魏无羡立刻拍手：“果然加了！谢了啊！”
蓝忘机收回目光，拿起案上的书重新翻开。可只看了一眼，他便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将书扔了出去——他原本看的是本佛经，此刻入眼的，却是满页赤条条的交缠人影，不堪入目。显然，有人将书皮伪装成佛经的春宫图，换走了他的佛经。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魏无羡根本没打算掩饰，正趴在案上拍桌狂笑：“哈哈哈哈！”
那本书落在地上，蓝忘机如避蛇蝎般退到藏书阁角落，怒极喝道：“魏婴——！”
魏无羡笑得几乎滚到桌下，勉强举起手：“在呢！我在！”
蓝忘机倏地拔出避尘剑。自相识以来，魏无羡从没见过他这般失态，忙抓过自己的佩剑，剑锋出鞘三分，急忙提醒：“仪态！蓝二公子注意仪态！我今天可是带了剑的，真打起来，你家藏书阁还想要吗？”
他早料到蓝忘机会恼羞成怒，特意背剑来防身，免得被对方一怒之下失手伤了。蓝忘机剑锋直指他，淡色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是个什么人！”
魏无羡一脸无辜：“还能是什么人？男人啊！”
“不知羞耻！”蓝忘机咬牙痛斥。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魏无羡挑眉，“你别告诉我从没看过这种东西，我可不信。”
蓝忘机本就不擅骂人，憋了半晌，只扬着剑，面色寒霜：“你出去。我们打过。”
魏无羡立刻摇着头装乖：“不打不打。蓝公子忘了？云深不知处禁止私斗。”
他作势要去捡地上的书，蓝忘机却一步抢上前，将书夺在手里。魏无羡心中一动，猜到他要拿去找人告状，故意激他：“抢什么？我还以为你不看了。怎么，又想看了？其实不用抢，本来就是特地借来看你的。看了我的东西，咱们就是朋友了，以后还有更多……”
蓝忘机脸色煞白，一字一顿道：“我、不、看。”
“不看你抢它做什么？”魏无羡继续胡搅蛮缠，“想私藏？这可不行，我也是找别人借的，看完得还回去……哎哎哎别过来！有话好说！你不会要上交吧？交给谁？你叔父？蓝二公子，这种东西能给长辈看吗？他肯定会怀疑你早就看过了，你脸皮这么薄，岂不是要羞死？”
蓝忘机右手灌注灵力，那本书瞬间裂成千万碎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魏无羡见目的达成，故作惋惜地叹气：“真是暴殄天物！”
他拈起一片落在发间的碎纸，举到蓝忘机面前：“蓝湛你什么都好，就是爱乱扔东西。这些天你扔了多少纸团？今天连撕纸都玩上了。你撕的，自己收拾啊，我可不管。”
当然，他从来也没管过。
蓝忘机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怒喝一声：“滚！”
魏无羡立刻接话：“好你个蓝湛，都说你是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最是知礼明仪，原来也不过如此。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忘了？还叫我‘滚’——这可是你第一次对人说这种词吧？”
话音未落，蓝忘机的剑已刺了过来。
魏无羡忙跳上窗台：“滚就滚！我最会滚了！不用送！”
他纵身跳下藏书阁，一边放声大笑，一边横冲直撞地蹿进树林——那里早有江澄、聂怀桑等人在等着他。
聂怀桑立刻凑上来，满眼好奇：“怎么样怎么样？他看了没？什么表情？”
魏无羡挑眉：“什么表情？方才他吼那么大声，你们没听见？”
聂怀桑一脸崇拜：“听见了！他让你滚！魏兄，我第一次听见蓝忘机叫人‘滚’！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魏无羡得意地扬起下巴，满面春风：“可喜可贺，今日便帮他破了这‘君子禁’。看见没？蓝二公子那被人津津乐道的涵养家教，在我这儿，统统不堪一击！”
江澄黑着脸，一脚踹过去：“你得意个屁！被人喊滚很光彩？丢不丢咱们江家的脸！”
“阿兄。”魏婷婷的声音从旁传来，语气里满是无奈。
魏无羡一愣，没料到自家妹妹也在，忙瞪了江澄一眼，干笑着打哈哈：“阿婷，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若是不在，你指不定还要闹到什么地步。”
“哎哎哎，别总摆着老大人的架子嘛，我才是你哥。”
魏婷婷翻了个白眼没接话——老大人？她的心理年龄可比这便宜哥哥大了一轮。
魏无羡见妹妹不理自己，有些尴尬，伸手就去掐江澄的脖子，眼神示意：都怪你，把阿婷引来！
江澄一把推开他，狠狠拍了他一掌，朝魏婷婷喊：“阿婷，你哥欺负我！”
魏无羡吃痛松手，揉着被打处嚷嚷：“谁欺负谁啊！”
没一会儿，他便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摸着下巴道：“我本来是想跟蓝忘机认错的，可他不理我。他禁了我那么多天的言，我逗逗他怎么了？那本春宫图可是怀桑兄的珍品，我还没看完呢，多精彩。可惜蓝湛不解风情，白瞎了那张脸。”
聂怀桑立刻摆手：“不可惜！我那儿要多少有多少！”
江澄冷笑：“把蓝忘机和蓝启仁都得罪透了，你明天等死吧，没人给你收尸。”
魏无羡勾住他的肩，满不在乎：“管那么多，先逗了再说。你都给我收过多少次尸了，不差这一回。”
江澄嫌恶地推开他：“滚滚滚！下次再干这种事，别叫我来看！”
聂怀桑忽然转向魏婷婷，小声问：“轻尘兄，我那儿还有不少，你要不要看？”
“不行！”魏无羡和江澄异口同声地喝止，两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聂怀桑，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就要被拆吞入腹。
聂怀桑吓得缩了缩脖子，心里直犯嘀咕：怎么回事？他俩能看，轻尘兄就不能看？却也不敢多问，忙点头：“好好好，不行就不行。”
魏婷婷在旁看得无语——总不能说自己是女子吧？何况古代这粗糙的春宫图，哪有现代海滩上的比基尼养眼，她根本没兴趣。
当晚，魏无羡怕蓝启仁和蓝忘机半夜来算账，抱着佩剑睡了一夜。谁知一夜风平浪静，第二日一早，聂怀桑便兴冲冲地跑来找他：“魏兄！你可真是鸿运当头！蓝老先生昨夜就去清河参加我家的清谈会了，这几日不用听学啦！”
没了蓝启仁，只剩个蓝忘机，还不好对付？魏无羡一骨碌爬起来，边穿靴子边笑：“果真鸿运当头！天助我也！”
江澄在旁擦着佩剑，泼他冷水：“等他回来，你照样逃不过一顿罚。”
魏无羡摆摆手，去拉江澄：“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走，找阿婷去，我就不信蓝家这山上，还打不到几只小山鸡！”
三人勾肩搭背往外走，魏婷婷跟在后边。路过云深不知处的会客厅雅室时，魏无羡忽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雅室里正走出数人，为首的两名白衣少年，皆是冰雕玉琢的模样，装束相同，背后的剑穗随飘带一同摇曳，唯有气质截然不同。
魏无羡一眼便认出，板着脸的是蓝忘机，另一位平和温润的，定然是蓝氏双璧中的泽芜君蓝曦臣。
蓝忘机见到魏无羡，眉头瞬间皱起，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被玷污，立刻移开目光望向远方。
蓝曦臣则温和地笑了笑，拱手问道：“二位是？”
江澄拱手回礼：“云梦江晚吟。”
魏无羡也跟着见礼：“云梦魏无羡。”
蓝曦臣回礼后，聂怀桑才小声喊了句：“曦臣哥哥。”
“曦臣兄。”魏婷婷亦上前见礼。
“轻尘兄。”蓝曦臣回礼时，笑容依旧温和。
魏无羡凑到魏婷婷身边，小声问：“阿婷，你啥时候跟泽芜君这么熟了？”
“还好意思问？”江澄抢先开口，“你被罚抄书的时候，阿婷正跟着泽芜君探讨术法，就你在这儿惹事被罚。”
魏无羡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蓝曦臣仿佛没察觉这小插曲，依旧温润如玉，蓝忘机则始终冷着脸，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旁。
忽然，蓝曦臣看向聂怀桑，笑着问：“怀桑，我前不久从清河来，你大哥还问起你的学业。今年的课业，能过吗？”
聂怀桑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求助地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立刻打圆场，笑着问蓝曦臣：“泽芜君，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蓝曦臣答道：“山下有水域闹水祟，人手不足，回来叫忘机一同过去。”
蓝忘机立刻冷声道：“兄长不必多言，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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