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浓稠的墨砚,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尽数晕染。晚风裹挟着焦土的气息掠过林梢,魏婷婷与蓝氏双璧足尖点地,衣袂擦过枝叶时未带起半分声响,宛若三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莳花女的花园。
月色被云层揉碎,洒下的清辉影影绰绰,恰好勾勒出园内残破的轮廓。借着这朦胧月色,再加上三人自幼修炼而成的夜视能力,园内景致尽收眼底。青灰色的石亭矗立在庭院中央,四周环绕着雕花石栏,亭中石桌纹路依稀可见,显然是昔日供人赏花品茗、赏月闲谈的雅致所在。可如今,石亭东北角塌陷了一大块,断口处的青石被熏得发黑,旁边两张汉白玉石凳翻倒在地,凳腿断裂处还残留着灼烧的焦痕,与周遭的狼藉融为一体。
本该姹紫嫣红的花园,此刻却只剩一片焦黑。曾经精心打理的花畦被踩得面目全非,泥土中混杂着枯枝败叶,连带着深埋地下的花根都被翻出,在夜风中泛着死寂的灰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烟火气,刺鼻又沉闷,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这里定然遭遇过一场惨烈的焚烧与破坏。
魏婷婷暗中凝神,目光扫过园内各处——温氏的巡逻兵身着统一的红色劲装,手持长刀,正沿着固定的路线来回踱步。他们步伐沉稳,神色警惕,换岗的间隔极短,几乎是前一队刚走到尽头,后一队便已衔接上来,将整个花园围得如同铜墙铁壁。这般明目张胆的布防,哪里像是埋伏,分明是仗着势力嚣张,故意设下的天罗地网。若是寻常修士误闯此地,恐怕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会被巡逻兵团团围住。好在三人早有预判,临行前便猜测温氏会在此设伏,此刻灵力内敛,呼吸轻浅,始终贴着墙角阴影移动,才没被巡逻兵察觉。
这座花园说大不大,可在密集的巡逻兵眼皮底下探查,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三人屏气凝神,借着巡逻兵换岗的间隙快速穿梭,时而藏身于断壁之后,时而隐匿在枯树之下,足足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整个花园彻底摸查一遍。结果与预料的一致——园内早已空无一物,除了温氏设下的埋伏,连半分阴铁的气息都未曾察觉,唯有那片焦土,无声诉说着此处曾遭受的劫难。
最后,三人悄然落至花园最深处的一排房屋前。这排屋子同样难逃厄运,屋顶的瓦片碎落一地,木质门窗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墙壁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只能从残存的雕花窗棂和屋宇轮廓,勉强辨认出这里曾是雅致的居所。曾经名动一方的莳花女花园,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哪里还有半分“莳花”的风雅韵味。
魏婷婷与蓝曦臣、蓝忘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皆是了然。三人轻手轻脚地绕到一间相对完整的屋子旁,寻了个被藤蔓遮掩的墙角藏身。魏婷婷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灵力,小心翼翼地戳破窗纸上的一个小孔,凑眼望去——屋内光线昏暗,一名女子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屋中央的石柱上,铁链一端嵌在石柱内部,另一端牢牢缚住她的手腕与脚踝,每一次挣扎,都会带动铁链发出“哗啦”的沉重声响。
那女子披头散发,乌黑的发丝凌乱地遮住了脸庞,只能看见她不停扭动着身子,肩膀剧烈颤抖,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她的嘴里被塞了一块粗布,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单调而压抑的“呜呜”呜咽,那声音里满是绝望与疯狂,听得人心头发紧。尽管看不清容貌,可从她那窈窕纤细的身姿、即便在挣扎中也难掩的优雅体态来看,想必是位容貌出众的美人。
就在这时,一道轻柔温润的男声从不远处的走廊传来,打破了园内的沉寂:“姐姐,放了她吧,好可怜。”
魏婷婷心中一动,这声音莫名熟悉。她凝神细想片刻,才猛然记起——是温宁。先前在岐山温氏的清谈会上,她曾与这位性格温和的温氏子弟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觉得他声音格外轻柔,与嚣张跋扈的温氏族人截然不同。
紧接着,一道清冷严厉的女声响起,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阿宁,回去。”
这声音刚落,魏婷婷便已猜到对方身份——能让温宁如此恭敬地称呼“姐姐”,又有这般威严的,定然是岐山温氏那位医术高明的妙手医师温情,也是温宁的亲姐姐。
温宁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姐姐……”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温情便已失去了耐心,对着走廊尽头沉声道:“来人,把阿宁带回去。”
话音刚落,两名身着红色劲装的温氏子弟便快步走到温宁身边,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小姐。”随后,他们转向温宁,语气虽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公子,请吧。”
温宁无奈,只能顺着两人的搀扶转身离开。魏婷婷三人屏住呼吸,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而温情的身影则朝着与温宁相反的方向走去,鞋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些微响声,直至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确认温情离开后,魏婷婷才转头看向身侧的蓝曦臣与蓝忘机。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多言,便已达成共识——此处阴铁已失,再留无益。紧接着,三道身影如同来时一般轻盈,沿着原路悄然退出花园,动作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片刻后,三人回到了最初藏身的那片林子。林间寂静,只有晚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与方才花园的紧张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魏婷婷率先开口,语气沉稳:“曦臣兄,蓝二公子,方才探查时我已仔细感知过,此处的阴铁气息早已消散,想来是被温氏的人提前取走了。既然阴铁不在此处,我们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蓝忘机微微颔首,依旧是简洁的一个字:“嗯。”
蓝曦臣则补充道:“确实如此。方才屋内被铁链锁住的女子,应当就是莳花女。”
魏婷婷赞同地点头,顺着他的话继续分析:“曦臣兄所言极是,我也认同这个判断。传闻中莳花女风雅灵动,能以花为语,这般特质,想必是长期受阴铁滋养所致。方才那女子行为癫狂,与常人截然不同,大概率是因为体内的阴铁被强行取走,失去了灵力支撑,才会心神紊乱,失了常性。”
蓝曦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温声道:“轻尘兄真是观察细致,心思缜密。方才我只是根据传闻推测,倒未曾想过这一层因果关联。”
魏婷婷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客气:“曦臣兄太过谦虚了。以你的洞察力,能猜到那女子是莳花女,定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不过是不愿点破罢了。”她心里清楚,蓝曦臣心思通透,既然能认出莳花女,绝不可能忽略阴铁与她状态之间的联系,这般说辞,不过是出于礼貌的谦让。
蓝曦臣闻言,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月光恰好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俊朗的轮廓,眉宇间的温润与清雅如同上好的和田玉,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魏婷婷看得微微一怔,心中忍不住感叹——果然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般风姿,世间怕是难寻第二人。
“咳咳……”
, 失神间,魏婷婷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林间的宁静。她暗自懊恼——魏婷婷啊魏婷婷,你在想什么呢?不过是见了一张好看的脸,怎么就失了分寸,真是丢脸!
蓝曦臣听到咳嗽声,立刻关切地问道:“轻尘兄,你怎么了?可是方才在花园中受了伤,或是吸入了过多的烟火气?”语气中满是担忧,目光也紧紧落在她的身上。
“无事。”魏婷婷迅速收敛心神,定了定神,语气自然地掩饰道,“许是方才走得急了些,不小心呛到了,不碍事的。”
一旁的蓝忘机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言,除了方才回应的那个“嗯”字,便只是安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魏婷婷悄悄瞥了蓝忘机一眼,心里默默想着:这位蓝二公子,性子当真是闷得可以,全程惜字如金,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真不知道自家阿哥是怎么跟他相处的,要是换了自己,恐怕早就被这沉默的气氛憋坏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蓝曦臣,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对了,曦臣兄,温晁已身死多日,以温氏的行事风格,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找不到温晁的下落,迟早会将矛头指向我们云梦江氏,找莲花坞的麻烦。我打算现在就动身回莲花坞,提前做好准备。你们二位,应当是要回云深不知处吧?”
话音刚落,蓝曦臣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语气急切:“现在就回去,不妥。”
魏婷婷微微一怔,有些哭笑不得——重点是不是搞错了?她问的是他们之后的去向,可不是在征询“何时回去”的意见啊。她试着轻轻挣了挣,想把被拽住的手臂抽回来,可蓝曦臣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纹丝不动。她心中暗自惊讶:这位温润如玉的泽芜君,力气竟然这么大?手臂被他拽着的地方,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无奈之下,魏婷婷只能轻声开口:“那个……曦臣兄,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你抓得太紧了,我有点疼。”
蓝曦臣听到“疼”字,像是突然碰到了烫手的烙铁一般,立刻松开了手,脸上满是歉意,连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方才一时情急,倒忘了分寸,没弄疼你吧?”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慌乱,与平日里从容淡定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蓝忘机突然开口,语气依旧清冷,却掷地有声:“去云梦。”
“蛤???哦哦哦……蛤???”
魏婷婷彻底懵了。先是蓝曦臣突然拽住自己,打乱了她的问话;现在蓝忘机又冷不丁冒出一句“去云梦”,这兄弟俩一唱一和的,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蓝忘机的意思——他们竟然打算跟自己一起回莲花坞?
反应过来后,魏婷婷立刻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
蓝曦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微蹙,问道:“为何不行?温氏对江氏虎视眈眈,你独自回去,我们实在放心不下。若是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魏婷婷耐心解释道:“曦臣兄,你听我说。如今云深不知处同样危险,温氏虽然取走了这里的阴铁,但他们并不知道另外一块阴铁已经被我拿走了,定然还会派人去云深不知处探查。你们若是跟我回了云梦,云深不知处便只剩下族中子弟,一旦温氏来袭,他们未必能抵挡得住。而且,眼下百家联合讨伐温氏之事才是当务之急,我们早晚都要在讨伐温氏的会上见面,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蓝曦臣听到“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这句话时,紧绷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许。他自然明白魏婷婷说的是实情,云深不知处确实需要人坐镇,可他心里就是放心不下她——温氏手段狠辣,莲花坞如今兵力空虚,她一个人回去,要面对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最终只化作一个字:“嗯。”
魏婷婷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这位泽芜君今日是怎么了?先前还温文尔雅、谈吐自如,怎么这会儿也变得这般少言寡语了?罢了,既然他说了“嗯”,就当是答应了吧。
她不再多想,对着两人抱了抱拳,语气诚恳:“既是如此,那轻尘便先告辞了。此次夜探莳花园,多谢二位同行相助,后会有期。”
蓝曦臣同样拱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气温和:“后会有期。”
一旁的蓝忘机则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那双清冷的眼眸,却始终没有离开魏婷婷的身影。
魏婷婷没有再多停留,转身足尖点地,召出佩剑,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剑身上。她回头对着两人挥了挥手,随后御剑升空,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她丝毫没有察觉,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蓝曦臣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翻涌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那眼神中的情愫,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待魏婷婷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蓝忘机才看向身旁的兄长,语气平静地说道:“兄长方才若是执意挽留,她或许会改变主意。”
蓝曦臣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怅然:“唉!她心意已决,强行挽留也无济于事。我们也走吧,先回云深不知处安排好族中事务,再做打算。”
他抬头望向魏婷婷离去的方向,月色下,他的眉宇间满是担忧。谁也没有想到,此次分离,竟会迎来那般惨烈的结局。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无论他们有心还是无意,都无法改变命运的轨迹,只能任由事态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