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顺着山道往上走了没多远,忽听得前方树丛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蹄声,夹杂着“吭哧吭哧”的咀嚼声。他抬眼望去,果见小苹果正甩着尾巴,在几棵老槐树下绕着一片青草打转,圆滚滚的脑袋埋在草丛里,正吃得不亦乐乎。
“你这家伙,又乱跑!”魏无羡无奈地走上前,刚要伸手去拍它的屁股,目光却被草丛里的东西吸引住了——小苹果蹄边的枯草堆里,静静卧着一个灰布缝制的乾坤袋,袋口松垮地敞开着,像是被人匆忙丢弃。而在乾坤袋上方半尺处,一张泛着淡淡金光的网子正斜斜挂在树枝上,网眼已然破裂,边缘还沾着几点暗色的血迹,显然是哪个修士在挣脱时不慎落下的。
“倒是个倒霉蛋。”魏无羡挑眉,弯腰捡起乾坤袋。入手轻飘飘的,他随手抖了抖,袋里的物件哗啦啦滚了出来:一个刻着云纹的药酒葫芦,几叠画着朱砂符文的符篆,一面巴掌大的照妖小镜,还有些零散的银锭和疗伤丹药,杂七杂八堆了一地。
他蹲下身,指尖拨弄着那些物件,目光在符篆上顿了顿。这些符篆大多是常见的辟邪符、静心符,唯有一张符纸颜色偏暗,边缘还绣着细密的黑纹,看着有些特别。魏无羡好奇地捻起那张符篆,刚凑到眼前,指尖忽然蹿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啧,是燃阴符。”他指尖微转,任由火焰在指缝间跳跃,眼底却凝起几分警惕。这燃阴符顾名思义,是以阴气为燃料,一旦接触到阴邪之气便会自动起火,周遭阴气越盛,火焰就烧得越旺。此刻符纸在他手中熊熊燃烧,火焰虽不算炽烈,却也稳稳不灭,显然,离他不远的地方,定有阴灵出没。
火光在山间格外显眼,不远处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魏无羡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蓝忘机和江澄一前一后快步赶来,往常魏无羡从不让他们靠近三米之内,可眼下阴灵现身,显然是特殊情况,两人也顾不得那些忌讳,迅速围了过来。
“哪里来的阴气?”江澄攥着紫电,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紫电的鞭身隐隐泛着电光,显然已进入戒备状态。蓝忘机则走到魏无羡身侧,避尘剑悄然出鞘,剑尖斜指地面,周身的寒气又重了几分,目光紧紧锁定着火焰跳动的方向。
魏无羡没有答话,举着燃阴符缓缓转动身体,试探着阴气的来源。当他转向东方时,指尖的火焰明显微弱下去,蓝色的火苗蔫蔫地晃了晃;可当他把符纸转向西边时,火苗猛地蹿起半尺高,幽蓝的火光映亮了他眼底的凝重。
“在那边。”他沉声道,朝着西边的方向走了几步。绕过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便见一棵歪脖子树下,一个白色的佝偻身影正蜷缩在那里,背对着他们,嘴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嘀咕声,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此时燃阴符已燃至尽头,余烬从魏无羡指尖轻轻落下,随风飘向地面。他放缓脚步,缓缓靠近那道身影,老者嘴里嘀咕的话也渐渐清晰起来,一声声,带着刺骨的痛楚:“疼啊……疼啊……”
“哪里疼?”魏无羡站在老者身后,声音放得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不知底细的阴灵。
老者闻声,身体微微一僵,顿了顿才含糊地答道:“头啊……头……我的头……”
“我看看。”魏无羡说着,脚步向一旁挪了挪,绕到老者身侧。这一看,他眼底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老者的额头上,赫然有一个碗口大的血红大洞,伤口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重物狠狠砸击所致。
这不是生魂,而是一只死魂。
魏无羡目光扫过老者的衣着,他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寿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针脚细密,一看便知是精心缝制的,显然死后曾被好好入殓安葬。可大梵山虽是荒山,却也并非乱葬之地,更重要的是,夷陵仙山周边的地界,这些年在魏氏的打理下,阴邪之气早已被清除干净,绝不该有这样的死魂滞留在此。
不对劲。
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魏无羡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转身一跃跳上小苹果的背,拍了它一掌,沉声道:“走!”小苹果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急切,甩了甩尾巴,四蹄蹬地,朝着魏景睿、金凌等人入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蓝忘机和江澄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上。三人一驴在山道上疾驰,不多时便来到一片古坟堆前。这里荒草萋萋,坟茔错落,不少修士正手持法器在坟堆间徘徊,显然是在“守株待兔”,等着阴灵现身。有几个胆子大的修士,还举着召阴旗挥舞着,可旗面上只缠绕着几缕微弱的黑气,召来的也只是些哭哭啼啼的普通阴灵,根本不是他们想要找的凶煞。
魏无羡勒住缰绳,小苹果“嘶”地叫了一声,停下脚步。他居高临下地扫视着那群修士,朗声问道:“劳驾,问一句,金家那几位小公子,往哪里去了?”
人群中一个穿着青衫的修士抬起头,见是魏无羡,连忙拱手答道:“魏前辈,金小公子他们方才离开了这里,说是要去天女祠看看。”
“天女祠?”魏无羡眉头一皱,这名字他倒是第二次听说了。
旁边一个圆脸少女见他疑惑,连忙指着西边的方向,脆生生地解释道:“前辈,就在那边!是这大梵山上的一个石窟神祠,不算太远,顺着这条山道走半个时辰就能到。”
魏无羡点点头,又追问了一句:“那神祠里供的是哪路神仙?”
圆脸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好像是一尊天然的天女石神像,据说是好几百年前发现的,当地村民都奉它为神呢。”
“多谢。”魏无羡谢过那少女,拍了拍小苹果的背,“继续走!”小苹果立刻撒开蹄子,朝着天女祠的方向狂奔而去,蹄声在山间回荡,显得格外急促。
他之所以如此焦急,是因为此前便听说大梵山一带出现了奇怪的失魂症。从别处打探来的消息碎片,此刻在他脑海中飞速串联起来:佛脚镇的懒汉娶亲当晚,新娘突然失魂;不久后,镇上一口刚下葬的棺材被天雷劈中,棺中尸体不翼而飞,而死者的家人随后也失魂了;还有被豺狼咬死的未婚夫,一对无故失魂的父女……再加上刚才遇到的那只被谋杀的死魂,以及它身上那件做工精良的寿衣——
这些原本零散的线索,此刻像一颗颗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脉络。魏无羡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些修士用风邪盘找不到方向,用召阴旗也召不出凶煞了——他们都太小看大梵山里的东西了,那东西,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普通阴灵或凶煞!
思绪间,小苹果已经带着他来到了天女祠所在的石窟前。石窟依山而建,洞口被人工修整过,立着两根粗糙的石柱子,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依稀能看出是飞天的神女图案。洞口上方,一块斑驳的木匾挂在那里,上面用朱砂写着“天女祠”三个大字,字迹早已褪色,却仍能感受到几分古朴的气息。
魏无羡跳下驴背,刚要走进石窟,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脚步一顿,放缓了脚步,悄悄走了进去。
石窟内部远比想象中开阔,竟有一座二进庙宇大小。正中央的石台上,立着一尊近丈高的石像,便是那所谓的“舞天女”。乍一看去,这石像果然极像人形,四肢齐全,身姿微微倾斜,仿佛正舞动着一般,连腰肢的曲线都显得格外曼妙。可走近些细看,便能发现石像的粗糙之处:面部的五官只是隐约可辨,眼睛是两道浅浅的凹槽,嘴巴是一道弯曲的石纹,却恰好构成了一个微笑的模样,显得颇为神妙。
此刻,石窟里已经聚了不少人。蓝景仪正举着一个风邪盘,在石像前摆高摆低,可风邪盘的指针却纹丝不动,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供台上散落着几支残烛,烛油凝固成块,厚厚的香灰堆积在台面上,几乎要没过供品的果碟。那些果碟里的水果早已腐烂,散发出一股甜腻的腐味,让人闻之欲呕。
蓝景仪本就有几分洁癖,被这味道呛得皱起眉头,扇了扇鼻前的空气,忍不住抱怨道:“听当地人说这天女祠许愿可灵了,怎么破败成这样?也没人来打扫打扫。”
“已经连续有七人失魂了。”站在他身边的蓝思追温和地解释道,目光落在石像上,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现在镇上都传言,是天雷劈出了佛脚镇祖坟里的凶煞,吓得没人敢上山来。香火一断,自然就没人打扫了。”
“一块破石头,不知被什么人封了个神,也敢放在这里受人香火跪拜!”一个不屑的声音突然在石窟外响起,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傲气。
魏无羡循声望去,只见金凌负手走了进来,一身金星雪浪袍在昏暗的石窟里格外显眼。他仰着头瞅着那尊天女像,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哼道:“这些乡野村民,遇事不知发奋,就知道整天烧香拜佛求神问鬼。世上之人千千万,神佛尚且自顾不暇,哪里管得过来他们!何况还是这么一尊没名没份的野神。真这么灵,那我现在许愿,要这大梵山里吃人魂魄的东西立刻出现在我面前,它能做到吗?”
“阿凌!”站在他身边的魏景睿无奈地喊了一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别乱说,万一冒犯了……”
“冒犯什么?”金凌皱眉甩开他的手,不服气地反驳,“表哥,我说的又没错!就一块破石像,还真当它是神仙了?”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家族的修士,闻言立刻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笑着称是,一时间,原本寂静的神祠里变得吵闹起来,狭窄的空间里挤满了人,连空气都显得浑浊了几分。
蓝思追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暗暗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魏景睿,温和地笑了笑,喊道:“景睿!”
魏景睿听到有人叫自己,转过头来,见是蓝思追,眼睛一亮,也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思追哥哥!”
“好久不见了。”蓝思追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石窟门口,像是在寻找什么,“莫不是魏前辈和含光君也在附近?每次你出来,他们都跟着你呢。”
魏景睿笑着点头:“对啊,好久不见了思追哥哥!我舅舅确实在附近,方才还让我先上山找阿凌呢。对了,思追哥哥和景仪都在这里,那泽芜君也在附近吗?”
提到蓝曦臣,魏景睿的眼底多了几分亲近。他从小就很喜欢这位泽芜君,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温和气息,或许是因为泽芜君的眉眼,和他有些相似。他还记得,思追是温情姑姑和温宁叔叔的侄子,拜在姑苏蓝氏门下学艺,因为蓝家和魏家关系匪浅,便直接跟着姓了蓝,取名为“思追”,只是不知道这名字里,藏着怎样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