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骨髓都要冻透了的冷。
简蓁蓁蜷缩在廉价出租屋的角落,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根本无法抵御从墙壁缝隙里钻进来的寒风。窗户玻璃碎了一角,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粘着,风一吹,就发出呜呜的咽鸣。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对面商场巨大的LED屏幕,将变幻的光影一下下投进来,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明明灭灭。
屏幕上,正在直播金影奖颁奖典礼。
衣香鬓影,星光璀璨。她的好妹妹,简薇薇,穿着一身量身定定的高级定制礼服,正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和无数艳羡的目光。
主持人的声音透过劣质的墙体,隐约传来,带着一种失真的激动:“……让我们恭喜,本届金影奖最佳女主角得主——简薇薇!”
镜头推近,给了简薇薇一个特写。她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泪光,笑容得体又带着一丝“惊喜”,对着话筒,声音哽咽:“感谢组委会,感谢剧组,感谢我的家人……特别要感谢我的父亲和母亲,没有他们的支持,就没有今天的我……”
“呵……”简蓁蓁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哑的嗤笑,牵动了肺腑,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用手背抵住嘴,咳得浑身颤抖,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手心里已染上一抹刺目的鲜红。
肺痨。
医生诊断书就扔在脚边的垃圾堆里,和那些过期的廉价面包包装袋混在一起。没钱治,也不想治了。
她看着屏幕上,简薇薇头顶那顶在灯光下折射出万千华光的钻石王冠。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据说是外婆的嫁妆,传女不传男。母亲去世前,拉着她的手,亲手给她戴上,说:“蓁蓁,这是妈妈的祝福,希望你一生顺遂,璀璨光明。”
可现在,它戴在了简薇薇的头上。
媒体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寒门出贵子的典范”,“草根女孩的逆袭传奇”。
多可笑。
抢了她的影后奖座,撬走了她的未婚夫,把她母亲留下的遗产,连带着那顶王冠,全都占为己有,然后摇身一变,成了励志的楷模。
而她这个真正的“寒门女”,却被榨干了所有价值,像一块用旧的抹布,被丢弃在这肮脏破败的角落,苟延残喘,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薇薇,能分享一下你的成功秘诀吗?”屏幕上,记者殷勤地问着。
简薇薇羞涩一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台下某个方向,那里坐着曾经与简蓁蓁海誓山盟的未婚夫,周铭。此刻,他正用温柔缱绻的目光注视着台上光芒万丈的简薇薇。
“秘诀啊……”简薇薇的声音透过寒风传来,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炫耀,“可能就是……永远别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存妄念吧。”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简蓁蓁闭上眼,冰冷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滚烫地灼烧着她冰凉的皮肤。
是她妄念了吗?
妄念了父亲的疼爱?妄念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停在了门口。钥匙转动锁孔,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被推开,一股廉价的香水味混合着冬夜的寒气涌了进来。
是她的好继母,王秀兰。
王秀兰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貂皮大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扫了一眼这破败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在蜷缩在角落的简蓁蓁身上。
“还没死呢?”她声音尖刻,从名牌手包里掏出一张纸,随手扔在地上,“喏,签了它。”
简蓁蓁勉强抬起眼皮,看向那张纸。
《自愿放弃母亲遗产继承权声明书》。
呵,到了这一步,她们连这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是怕她死了,这房子最后一点归属出问题吗?这房子,是母亲当年用自己的积蓄买的,小小的两居室,却是她童年仅有的温暖记忆。父亲再婚后,她们搬进了大房子,这老房子就租了出去。直到她身败名裂,被赶出简家,无处可去,才被“施舍”般允许住回这里,苟延残喘。
而现在,她们连这最后的容身之所,也要夺走。
“签了字,你也好早点解脱。”王秀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薇薇现在是大明星了,不能有任何污点。你活着,就是她最大的污点。”
简蓁蓁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地上那张轻飘飘的纸,又抬头看向对面屏幕上,简薇薇那张春风得意的脸。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好恨!
恨继母的刻薄狠毒,恨继妹的虚伪贪婪,恨父亲的冷漠偏心,恨未婚夫的无情背叛!
恨自己的愚蠢,自己的懦弱!恨自己为什么直到失去一切,才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如果能回到过去……
她猛地伸出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那张声明书,狠狠撕碎!
纸屑如同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王秀兰脸色一变,尖声道:“简蓁蓁!你找死!”
她上前一步,似乎想动手,但看着简蓁蓁那副油尽灯枯、眼神却亮得骇人的样子,又嫌恶地停住了脚步,只狠狠啐了一口:“不识抬举的东西!你就等着烂死在这里吧!”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了,重重摔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破旧的窗户嗡嗡作响。
简蓁蓁脱力地瘫软下去,意识开始模糊。对面的喧嚣还在继续,简薇薇娇柔做作的笑声,周铭温柔的注视,台下观众热烈的掌声……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缠住,拖向黑暗的深渊。
呼吸,越来越困难。
视野,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顶璀璨的王冠,用灵魂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若有来生!我简蓁蓁,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
疼。
头像是要裂开一样的疼。
耳边是嗡嗡的嘈杂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蓁蓁?简蓁蓁?你没事吧?快醒醒!”一个略显焦急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感。
谁?
简蓁蓁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坠了铅块。
“不会是撞傻了吧?我就说让她别那么拼命学习,看,低血糖晕倒了吧!”另一个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
“王悦你少说两句!蓁蓁,蓁蓁?”
一只微凉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简蓁蓁猛地一个激灵,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几秒,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白色的天花板,老旧的风扇在慢悠悠地转动。周围是一张张略显稚嫩的脸庞,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正围着她,眼神里有关切,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
这是……教室?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熟悉的课桌椅,黑板上还残留着半道未擦干净的数学公式,墙壁上贴着“拼搏百天,挑战人生”的红色横幅。
这是……她的高中教室?
她低头看向自己。
蓝白校服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洁。双手白皙,指节纤细,没有后来因为打工留下的薄茧和冻疮。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光滑,充满弹性。
这不是她二十六岁那张被病痛和贫困折磨得憔悴枯槁的脸!
“蓁蓁,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刚才那个焦急的女声再次响起。
简蓁蓁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圆圆的苹果脸,扎着马尾辫,眼神里满是真诚的担忧。
林小雨。她高中时代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同学。
“我……”简蓁蓁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现在是哪一年?”
林小雨愣了一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你是不是摔糊涂了?现在是2014年啊,三月,周一上午第二节数学课刚下课,你站起来要去交作业,然后就晕倒了,吓死我们了!”
2014年……三月……
十六岁……高二下学期。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她人生的转折点,一切都还没有彻底滑向深渊的时候!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让开让开!都围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略显威严的女声传来。
围观的同学自动让开一条路,班主任李老师皱着眉头走了过来,看到简蓁蓁苍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些:“简蓁蓁,感觉怎么样?能坚持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简蓁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清晰了许多:“李老师,我没事,可能就是有点低血糖,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老师点点头:“那就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学习再重要也不能不顾身体。马上要月考了,可不能掉链子。”她说着,又看向周围的同学,“都散了都散了,赶紧准备下节课!”
同学们哄散开来。
林小雨扶着简蓁蓁坐下,小声问:“真没事?你刚才脸色白得吓人。”
简蓁蓁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教室前排靠窗的一个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穿着同样校服,却显得格外纤细柔弱的少女。她正微微侧着头,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阳光洒在她脸上,显得纯洁又无辜。
似乎是感受到了简蓁蓁的目光,她转过头来,对着简蓁蓁露出了一个甜美无害的笑容,眼神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嫉妒和冷意。
简薇薇。
她的好妹妹。
此刻的简薇薇,还没有后来在娱乐圈里练就的炉火纯青的演技,但那副白莲花的做派,已经初具雏形。
简蓁蓁看着她,看着这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胸腔里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恨意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将那滔天的恨意压了下去。
不能急。
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被她们轻易激怒,落入圈套。
她回来了。
带着二十六岁的灵魂,带着十年血泪换来的教训,带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刻骨仇恨。
她看着简薇薇那张虚伪的脸,看着周围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看着窗外明媚却冰冷的阳光。
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简薇薇,王秀兰,简宏宇……还有周铭。
你们准备好了吗?
游戏,重新开始了。
这一次,我会亲手……把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连本带利,一一讨回来!
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