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像是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枷锁，教学楼瞬间沸腾起来。
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喧闹着涌向走廊和楼梯。简蓁蓁被林小雨挽着胳膊，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她的身体还有些虚软，但头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亢奋。
每一步，都踩在十年前的地面上。
每一眼，看到的都是十年前的光景。
褪色的墙壁，斑驳的栏杆，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汗液混合的独特气味。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却又遥远得像一场隔世经年的梦。
“蓁蓁，你今天真的吓死我了，”林小雨还在絮叨，圆脸上满是后怕，“你最近是不是又熬夜刷题了？我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简蓁蓁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周围。那些曾经模糊的面孔，此刻清晰地映在她眼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或单纯或微妙的神情。她看到了几个后来跟在简薇薇身边，没少对她落井下石的“好同学”，此刻她们正凑在一起，对着她这边指指点点，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幸灾乐祸。
简蓁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对了，”林小雨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她，“刚才你晕倒，简薇薇可积极了，第一个冲过来要扶你，被李老师拦住了。她那个担心的样子哦……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妹呢。”
亲姐妹？
简蓁蓁胃里一阵翻涌。上辈子，她就是被这副“姐妹情深”的假象蒙蔽了太久。
“她一向‘善良’。”简蓁蓁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林小雨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以前的简蓁蓁，虽然对继妹不算热络，但至少表面还会维持基本的客气，从不会用这种……近乎冷漠的语气评价简薇薇。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校门。早春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在脸上，让简蓁蓁更加清醒。
“你家车来了！”林小雨指了指路边。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不起眼的角落。那是父亲简宏宇的车。不算顶好，但在普通工薪阶层里，已是体面的象征。
车窗降下，露出驾驶座上简宏宇那张略显严肃刻板的脸。他目光扫过来，在简蓁蓁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苍白的脸色有所不满，但什么都没说。
副驾驶上，坐着继母王秀兰。她保养得宜，穿着质地精良的羊绒大衣，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看到简蓁蓁，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蓁蓁放学啦？快上车，外面冷。”声音温和，眼神却像尺子一样，上下量着简蓁蓁，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
而车后座的门已经被推开，简薇薇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率先钻了进去，占据了最舒适的位置，然后才探出头，对着简蓁蓁露出甜美的笑容：“姐姐，快上来呀，我们等你半天了。”
好一副家庭和睦、母慈子孝的画面。
简蓁蓁站在原地，脚底像是生了根。冰冷的恨意和一种生理性的厌恶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想要转身逃离。
这就是她上辈子挣扎了十年，最终却被弃如敝履的“家”。
“蓁蓁？”林小雨疑惑地碰了碰她。
简蓁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她松开林小雨的手，低声道：“我没事，你先走吧。”
然后，她迈开脚步，朝着那辆黑色的囚笼走去。
每靠近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刀尖上。车里的三个人，是她前世悲剧的直接推手。
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和简薇薇并排。
车内弥漫着王秀兰身上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和简薇薇身上淡淡的、刻意的果香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怎么这么慢？让全家等你一个。”简宏宇发动车子，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
王秀兰立刻打圆场，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宏宇，别这么说孩子。蓁蓁今天在学校晕倒了，身体不舒服呢。”她说着，从后视镜里看向简蓁蓁，眼神里是恰到好处的“担忧”，“蓁蓁啊，是不是学习太累了？要不跟老师说说，晚自习就先别上了，身体要紧。”
又是这一套。
上辈子，她就是被王秀兰这种“关心”麻痹，真的放松了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而简薇薇则在王秀兰的“悉心教导”下，成绩“稳步提升”，最终抢走了她唾手可得的保送名额。
“我没事，谢谢阿姨关心。”简蓁蓁开口，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礼貌，“可能是没吃早餐，低血糖而已。晚自习我会去的，不能落下功课。”
车内瞬间安静了一下。
王秀兰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诧异。以前的简蓁蓁，虽然倔强，但面对这种“关心”，通常只会闷闷地“嗯”一声，或者干脆不回答，从未如此清晰、冷静地拒绝过。
简薇薇也侧过头，眨着那双看似无辜的大眼睛：“姐姐，妈妈也是为你好呀。学习虽然重要，但健康更重要嘛。”她声音软糯，带着撒娇的意味，“你看你，脸色这么差，我好心疼。”
简蓁蓁转过脸，目光直直地看向简薇薇。
那眼神太过平静，也太过深邃，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暗流汹涌。简薇薇被看得心里莫名一慌，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
“妹妹有心了。”简蓁蓁扯了扯嘴角，弧度冰冷，“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她不再看简薇薇，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高楼大厦尚未如后世般林立，街道略显陈旧，却充满了勃勃生机。这是十年前的城市，充满了无限可能。
而她，再也不是那个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十六岁少女了。
王秀兰和简薇薇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简宏宇似乎并未察觉后座女儿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皱着眉说了一句：“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按时吃饭！别总让人操心！”
操心？
简蓁蓁心中冷笑。他何曾真正操心过她？他的操心，永远只停留在口头，他的目光，永远更多地落在会撒娇、成绩“更好”的继女身上。
车子驶入一个中档小区。这里比母亲留下的那套老房子要新，环境也好得多。是王秀兰嫁过来后，怂恿简宏宇卖了老房子，加上她带来的一部分钱，付了首付买的。
美其名曰，为了孩子们有更好的成长环境。
实际上，却是彻底抹去了母亲在这个家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开门，进屋。
一股暖意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客厅收拾得干净整洁，甚至称得上温馨。但简蓁蓁知道，这温馨背后，藏着怎样的冰冷和算计。
“薇薇，快去洗手吃饭了。今天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王秀兰脱下大衣，语气亲昵自然，仿佛简薇薇才是她亲生的。
“谢谢妈妈！”简薇薇欢快地应着，蹦蹦跳跳地去了洗手间。
王秀兰这才像是刚想起简蓁蓁似的，转头对她说道：“蓁蓁，你也快去洗手吧。对了，你房间桌子有点乱，我帮你收拾了一下，那些没用的旧书本和杂物，我都给你收到阳台那个旧纸箱里了，省得占地方。”
简蓁蓁脚步一顿，心脏猛地一缩。
旧书本和杂物？
她房间里，哪有什么没用的旧书本？那些都是母亲留给她的书，还有一些她珍藏的童年小物件，是她仅有的、关于母亲的念想！
王秀兰一直看不惯她保留母亲的东西，以前只是暗地里抱怨，现在，竟然直接动手了？
她猛地转头，看向王秀兰。
王秀兰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为你好的”宽容：“女孩子家，房间要整洁干净才好。那些旧东西，放着也是落灰。”
简蓁蓁没有说话，她直接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房间果然被“整理”过。书桌上空荡荡的，她习惯放在桌角的那个母亲送的陶瓷笔筒不见了，床头柜上她和母亲的合影也被收走了。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上头顶，烧得她指尖都在发抖。
她冲出房间，目光如刀，直射向正在餐桌旁摆碗筷的王秀兰，声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子：
“谁允许你动我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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