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挂在屋檐下,岭把旧军帽压进布包,转身对塔妮娅做了个“看家”的手势。塔妮娅攥住她袖口,指尖碰到冰凉的铜扣,想说“别走”,却只挤出一句生涩的当地话:“小心。”岭笑出一弯月牙,拍拍她手背,拄起步枪,一瘸一拐融进雾色。
第十八天傍晚,木门“吱呀”被推开。残阳照在岭的拐杖上,也照在她缺失的小腿与半边溃烂的耳廓。塔妮娅冲过去,撞得岭差点失稳,两人抱在一起,拐杖倒地发出空洞的响。岭的布衣透着药味与血腥,塔妮娅把脸埋进她肩窝,声音闷得发抖:“别当兵了,好吗?”岭沉默片刻,点头,额头轻轻蹭过塔妮娅的鬓角,像应允,也像告别硝烟。
之后的日子像山泉一样缓。岭坐在屋檐下织布,梭子来回,布面渐长;塔妮娅在田里弯腰,三指握锄,汗水滴进泥土。偶尔一起上山,她挖药材,岭拄拐拾柴,风吹过,叶片沙沙盖住彼此的呼吸。某次下坡,两人同时侧身,唇瓣意外擦过,短暂得像露水,却震得耳根通红。她们假装自然地别开脸,可梭子突然断了线,锄头也砸到脚趾——空气早已不自然。
战火再次卷来。远处炮声像夏夜骤雷,骑兵与装甲车撕开平原。塔妮娅拖着岭躲进地窖,覆上木板,却仍被搜出。两名侦察兵跳下地窖,枪栓哗啦。塔妮娅先夺步枪,一枪放倒左侧那人,随即与另一人滚作一团。岭被压在下,木屑飞溅。敌人举刀欲刺,塔妮娅用肩撞开他,翻身骑上,左手三指死死握枪,右膝抵住对方手腕,枪口抵额。
火光一闪,她看清那张脸,昔日放她逃生的战友。他泪流满面,不再挣扎,嘶哑吼叫:“我们难道不是战友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塔妮娅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枪,泪水混着尘灰滑进嘴角。她咬紧牙关,声音像从裂开的胸腔挤出:“已经不是了。”
吼声落地,枪声紧随。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里的光迅速熄灭。地窖重归死寂,只有岭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回荡。塔妮娅缓缓起身,面无表情,掌心仍残留后坐力的麻痛。她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向那具不再动弹的身体,眼神空洞,却像深井里投下石子,再泛不起涟漪。
岭撑起身体,伸手想拉她,却停在半空。塔妮娅没有回头,只低声道:“走,我们得换个地方。”声音平静得像刚刚只是劈了一根柴,而不是结束一条曾经并肩的命。
她们爬出地窖,夜色压下来,炮声还在远方滚动。岭拄起拐杖,塔妮娅扶住她肩膀,两人一深一浅走进黑暗。背后火光渐远,前方未知漫长。
塔妮娅抚过岭的残肢,心底钝痛。她救她、亲她、杀战友,都只为留住这份暖。国家、誓言、昔日兄弟,全被她抛却。她知自己卑劣,却甘愿做自私的幸存者,守着岭,守着仅剩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