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战场

“我……我口渴了，想找水喝……”林薇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慌乱地指向自己这边床头柜上的水杯，仿佛那是证明她清白的唯一物证。黑暗中，她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恐惧。

顾景深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在稀薄的月光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默地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她的勇气。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难熬。林薇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声。

他看到了吗？他看到自己拉抽屉了吗？他会不会……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顾景深的目光却骤然软化了下来，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审视只是她的又一个错觉。他撑起身子，动作自然地拿过水杯，试了试温度，才温柔地递到她嘴边：“做噩梦了？”

他体贴地略过了抽屉的事，语气里满是刚被吵醒的沙哑和浓浓的关切。

林薇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冰凉的水液，那寒意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无法浇灭她心底燃起的恐慌火焰。他越是表现得正常、体贴，她就越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

“嗯，”她低声应着，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被他看穿心底的惊涛骇浪，“梦到……掉进水里了，很冷，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描述了那个反复纠缠她的梦境片段。

“别怕，只是梦。”顾景深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他的手臂温暖而有力，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童，“有我在呢，什么都伤害不了你。”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催眠曲，“明天我让王阿姨炖点安神的汤，你最近精神太紧张了。”

他的怀抱依旧宽厚，他的话语依旧体贴，但林薇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全心依赖地沉溺其中。他的每一个触碰都仿佛带着试探的意味，每一句安慰都像是精心编织的牢笼栅栏。这个家，这张承载过无数甜蜜的床，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无声战场，而她，像一个孤独的士兵，在黑暗中警惕着来自最亲密的人的每一次“进攻”。

第二天，顾景深似乎比平时更加体贴入微。他亲自从衣帽间里为她挑选了出席晚宴的礼服——一条价值不菲的香槟色真丝长裙，裙摆缀着细碎的晶片，在灯光下必定流光溢彩。“我的薇薇穿上它，一定是全场最美的焦点。”他微笑着，眼中满是欣赏，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甚至提前下班回家，说是要帮她看看插画稿的建议。当他自然地坐在她的画板前，修长的手指指向屏幕上她刚勾勒出的线稿——那是一个在森林光影间追逐蝴蝶的小女孩——微笑着说出“这里的蝴蝶颜色是不是太艳了？感觉有点破坏整体的宁静和空灵感，或许用更柔和的色调更好？”时，林薇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

他连她画作的用色、她笔下世界的情绪都要精准地掌控吗？

她看着他完美无瑕的侧脸，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却暖不透他眼底那丝不容置疑的审慎。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猛地窜入她的脑海：他清理她的网页搜索记录，他替她回复闺蜜的消息，他决定她的交际应酬，他现在甚至开始干涉她的创作、她内心深处唯一完全属于自我的领域……他是不是，正一步步地，想要完全掌控她的生活，她的思想，将她塑造成一个只符合他心意的、完美的 doll？

下午，王阿姨准时来了。吸尘器的嗡嗡声在楼下响起。林薇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冷的珍珠耳钉。趁着顾景深在书房开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房门紧闭，她深吸一口气，走向正在擦拭楼梯扶手的王阿姨。

“王阿姨，”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自然，摊开手心，露出那枚小巧的耳钉，“这是您打扫时不小心掉的东西吗？我在沙发边捡到的。”

她紧紧盯着王阿姨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王阿姨停下手中的活，扶了扶老花镜，凑近仔细看了看，随即肯定地摇头：“不是不是，林小姐。我的耳环都是老式的金耳圈，而且我这把年纪了，早不戴这种小姑娘才喜欢的精巧东西了。瞧着还挺新的呢。”

不是王阿姨的。

最后的侥幸被打破。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

“哦……那可能是我自己什么时候乱放忘了。”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手指收紧，耳钉冰冷的金属尖端几乎要嵌进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让她勉强维持着镇定。

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客厅，巨大的空虚感和恐惧感包裹着她。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书房那扇原本关得紧紧的门，不知何时，竟然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是因为他刚才出来倒咖啡了吗？

而更让她心跳骤停的是，顾景深低沉而压抑的声音，正隐约从那条门缝里传出来。那语气，是她结婚以来从未听过的冷硬、果决，甚至带着一丝……

……极其不耐烦的暴戾？

“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干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死寂的房子里，却像毒蛇一样钻进林薇的耳朵，“……拖得越久，变数越多。我不希望留下任何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