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后的睡眠并不安稳,身体像是漂浮在虚软与沉重的边界。丁程鑫是被一阵尖锐而持久的手机震动声吵醒的。他费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执着地闪烁着,映出那个他无比厌恶的名字——丁皓。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痛得厉害,头也依旧昏沉。他不想接,一点也不想。尤其是在这种身心俱疲的时刻,他没有任何精力去应付那对母子的惺惺作态和冷嘲热讽。
他伸手想直接挂断,却因为虚弱和动作迟缓,指尖划过了接听键。
“哥!”丁皓刻意拔高的、带着虚假热情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听王姨说,你好像生病了,还挺严重的?严不严重啊?要不要我们来看看你?”
王姨?丁程鑫眼神一冷。是他那个“家”里,被王薇安排过来,名为照顾实则监视他的那个佣人。消息传得可真快。他几乎能想象到王薇在父亲面前,如何“忧心忡忡”地提起他生病,如何暗示他不懂照顾自己、离了家就不行。
“我没事。”丁程鑫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鼻音,完全没有说服力。
“哎呀,声音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丁皓的语气带着夸张的担忧,底下却藏不住一丝幸灾乐祸,“哥,不是我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就是不行!生病了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吧?爸听了可心疼了,说让你还是回家来住,家里有佣人照顾,什么都方便……”
“我说了,不用。”丁程鑫打断他,胸口因为怒气而微微起伏,牵扯着依旧不适的胃部,一阵闷痛。他强撑着坐起身,靠在床头,冰冷的语气试图筑起防御,“我的事,不劳你们费心。”
“哥,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们是一家人啊!”丁皓的声音委屈起来,随即又带上了一丝试探,“对了,哥,你那个公司……最近是不是遇到点麻烦?我听说有个项目不太顺利?要不要我跟爸说说,让家里……”
“闭嘴!”丁程鑫猛地低喝,眼前因为突如其来的怒火和虚弱阵阵发黑,手指紧紧攥住了被单,指节泛白。他们不仅监视他的身体状况,连他公司的事情都想插手?那种如影随形的、试图掌控他一切的感觉,让他恶心透顶。“我的公司,跟丁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们离我远点!”
他气得浑身发颤,一阵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撕扯着喉咙和胸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手机也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床铺上。
丁皓还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像嗡嗡作响的噪音。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马嘉祺端着一杯水和药片站在门口,显然是被他剧烈的咳嗽声引来的。他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着咳嗽、脸色苍白如纸的丁程鑫,又瞥见了那掉在被子上的、还在传出声音的手机,屏幕上“丁皓”的名字清晰可见。
马嘉祺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快步走过去,先将水杯和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俯身,捡起了那只手机。他甚至没有看屏幕,直接放到耳边,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需要休息,不要再打来了。”
电话那头的丁皓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男声镇住了,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
马嘉祺没有回答,直接掐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床头柜上,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整个过程中,丁程鑫还在压抑地咳嗽着,生理性的泪水盈满了眼眶,视线一片模糊。他感觉到马嘉祺的靠近,感觉到他拿走了手机,听到他对丁皓说的那句话……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被看到狼狈的难堪,有对马嘉祺擅自介入的恼怒,但奇异的是,竟然还有一丝……从那令人作呕的电话中暂时解脱出来的松懈。
马嘉祺转过身,看着咳得浑身无力、靠在床头微微喘息的丁程鑫。他因为咳嗽,眼尾泛着脆弱的红,长睫被泪水濡湿,平日里冰冷的眸子此刻水光潋滟,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辱和易碎感。
马嘉祺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一种混合着保护欲和更黑暗占有欲的情绪悄然滋生。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水杯,递到丁程鑫唇边。
这一次,丁程鑫没有拒绝。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喉咙的灼痛和胸腔的不适让他急需水分的滋润。他就着马嘉祺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凉的液体滑过,暂时缓解了那令人难受的干痛。
喝完水,马嘉祺又将药片递给他。丁程鑫沉默地接过,吞下。整个过程,他垂着眼眸,没有看马嘉祺一眼,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妥协。
马嘉祺看着他顺从(哪怕是不得已)的样子,接过空水杯,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躺下休息。”
丁程鑫依言缓缓滑躺下去,拉高被子,侧过身,背对着马嘉祺,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是一个典型的防御姿势。
马嘉祺站在床边,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目光深邃。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替他将被角掖好。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带着一种极强的存在感。
“好好睡一觉。”马嘉祺低声说,语气平淡,却像是一道命令,“外面的事,不用管。”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丁程鑫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马嘉祺残留的气息,以及他刚才那几句话带来的、沉重的分量。
“外面的事,不用管。”
这像是一句承诺,又像是一道枷锁。
他意识到,马嘉祺,或者说他们,正在以一种强硬的姿态,介入他的生活,不仅仅是身体的照顾,更开始触及他那些不愿示人的、来自家庭的泥沼。
这种介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他失去了对自身状况的绝对掌控,现在,连他试图隔绝的外部麻烦,他们也试图插手。
宿敌的关系没有改变,但这场病,无疑为他们打开了一道原本紧闭的门缝。而他们,正毫不客气地,试图将这道缝隙撬得更大。
丁程鑫攥紧了被角,心底一片冰凉。他必须尽快好起来。否则,他怕自己会彻底迷失在这张以“照顾”为名,缓缓收拢的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