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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恕的日常,是精准运转的冰冷齿轮。从清晨踏入顶层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会议、文件、决策、跨国视频通话……无数个齿轮便严丝合缝地咬合滚动,将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无情地碾磨、消耗。每一分每一秒都标着价码,充斥着无形的硝烟与压力。他像一架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高效、冷酷、不知疲倦,也……毫无生气。
唯有晚上九点之后,书房那扇厚重的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暖黄的灯光、厚重的书页翻动声,以及某个小东西磕磕绊绊的朗读或偶尔不满的小声嘟囔时,烛恕才感觉自己身上那层名为“寰宇资本掌舵人”的冰冷外壳,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这大概是他唯一称得上“娱乐放松”的时光。看着岁岁被生涩的单词难住时皱成一团的小脸,或者强撑睡意念书却一头栽倒在书页上的傻样,再或者被他捏脸时那副敢怒不敢言、委屈巴巴的可怜表情……烛恕心底那潭死水般的疲惫,会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名为“愉悦”的涟漪。
当然,岁岁是没见过总裁星期天赖床的。对烛恕而言,“赖床”这种词汇本身就是对时间最大的亵渎。他的星期天,不过是工作地点从办公室移到了家里的书房,或者某个需要他亲自出席的高尔夫球会所。日程依旧排得密不透风。
唯一的“非工作”活动,大概就是晚上应某个小东西的强烈要求,顺路带点吃的回去。
最初只是些小零食,雪糕、精致的蛋糕、时令水果。烛恕对此没什么意见,甚至觉得这些甜腻的东西勉强符合岁岁那副“小甜饼”的形象。他通常会面无表情地把东西递过去,换来岁岁一声雀跃的“谢谢老板!”,然后看着小家伙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抱着零食心满意足地溜进客房或者开放阳台。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东西的“胃口”开始膨胀,要求变得“过分”起来。
“老板老板!听说东街夜市那家烤冷面绝了!”
“老板……路过美食街的话……能带一小份……就一小份蒜蓉小龙虾吗?我保证不弄脏!”
“烧烤!老板!羊肉串!要孜然辣椒面!”
烛恕捏着手机,看着助理小心翼翼转达过来的、夹杂着无数表情符号的“点餐清单”,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烤冷面?烧烤?小龙虾?!这些充斥着油烟、香料和刺激性气味的东西,在他看来简直是睡眠的毒药!他讨厌一切可能干扰他好不容易获得的、脆弱睡眠质量的因素。
“不行。” 他冷冰冰地回复助理。
然而,晚上结束一个冗长的视频会议,疲惫地靠在车后座揉捏眉心时,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岁岁那双充满期待的、湿漉漉的琥珀色大眼睛。如果空着手回去……那家伙会不会又摆出一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可怜相?
“绕道东街夜市。” 烛恕闭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耐烦,对司机吩咐道。
于是,当烛恕拎着印着“老王烧烤”字样的塑料袋,或者散发着浓郁蒜香的一次性餐盒回到顶楼大平层时,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嫌弃几乎要化为实质。他动作利落地把东西放在玄关专门用来隔绝气味的玻璃隔断外,仿佛手里提的是生化武器。
“喏。” 他言简意赅,连眼神都懒得给那些“垃圾食品”一个。
“哇!老板万岁!” 岁岁欢呼一声,像只闻到肉骨头的小狗,瞬间从沙发里弹射出来,目标精准地扑向他的“宵夜”。他熟练地拎起袋子,欢呼着冲向巨大的开放式阳台——那里通风最好,是烛恕默许的“垃圾食品享用区”。
除了最初那些甜点和水果,岁岁从未想过要分给烛恕一口。在岁岁朴素的认知里:老板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怎么会看得上烤冷面和羊肉串呢?给他吃简直是亵渎!所以,他每次都心安理得地独占美食,在阳台上嗦着小龙虾,或者啃着油滋滋的烤串,发出满足的喟叹。
烛恕站在客厅与阳台的连接处,看着落地窗外那个盘腿坐在地上、吃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小卷毛。晚风吹动他蓬松的白发,油乎乎的小嘴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琥珀色的眼睛因为满足而眯成了月牙。空气中飘来丝丝缕缕的、混合着孜然辣椒和蒜蓉的霸道香气。
烛恕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书房。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点恼人的油烟味,心里却莫名地有点……堵?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类似于“不爽”的情绪在发酵。他当然不屑于吃那些东西!但……这小东西是不是也太自觉了点?连客套一句都没有?
资本家冰冷的理智告诉他,这情绪毫无道理。他没理由管别人吃什么,更没理由要求对方分享自己嫌弃的东西。
但……烛恕就是觉得不爽。
于是,当晚的“服刑”时间,当岁岁揉着吃得圆滚滚的小肚子,打着饱嗝走进书房时,迎接他的不再是那本熟悉的《傲慢与偏见》,而是一本更加厚重、封面印着复杂斯拉夫字母的砖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俄文原版。
烛恕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指尖优雅地搭着扶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恶劣的期待。他等着看这小东西面对天书般的俄文字母时,那副抓耳挠腮、欲哭无泪的傻样。让他吃独食!让他吃那些味道熏天的垃圾!今晚,就让他用舌头打结来偿还!
岁岁疑惑地拿起那本沉重的书,翻开封皮,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形态各异的俄文字母,眨了眨眼。
烛恕嘴角那点微不可察的弧度加深了。报复的快感开始升腾。
然而,下一秒——
岁岁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口了。不再是念英语时那种磕磕绊绊、犹犹豫豫的腔调,而是一种带着奇异韵律的、流畅得多的发音!虽然依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语速也不算快,但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清晰而稳定,几乎没什么停顿!
“……В начале июля, в чрезвычайно жаркое время, под вечер, один молодой человек вышел из своей каморки, которую нанимал от жильцов в С-м переулке, на улицу и медленно, как бы в нерешимости, отправился к К-ну мосту……” (七月初,酷热蒸人,傍晚,有个青年走出他在C胡同向二房东租来的那间斗室,来到街上,然后慢腾腾地,仿佛犹豫不决地往K桥方向走去……)
烛恕脸上的那点期待和隐秘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岁岁脸上。少年念得很认真,白净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里。那流畅的、带着点生涩但绝对称得上标准的俄语发音,像一盆冷水,把他酝酿了一晚上的“报复”小火苗,“嗤”地一声浇得透心凉。
怎么回事?!烛恕的脑子飞快转动。星海重工学院……靠近俄罗斯?对了!他隐约记得报告里提过,岁岁家乡所在的省份与俄罗斯接壤,他上的那所顶尖高中似乎就有很强的俄语教学传统……难道这小子……
计划落空!不仅没报复到,反而像是被对方无意间秀了一脸!
烛恕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一种被反将一军的憋闷感油然而生。他看着岁岁流畅地念着书页上那些扭曲的字母,那专注的侧脸,那微微开合的、还残留着一点小龙虾油光的粉嫩唇瓣……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
烛恕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几步就跨到岁岁面前。
“老、老板?” 岁岁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朗读戛然而止,茫然地抬起头。
烛恕一言不发,直接伸手——目标明确,动作迅猛。两只大手精准地捧住了岁岁那张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然后,在岁岁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带着一种近乎泄愤的力道,拇指和食指用力,开始疯狂地揉捏!
“呜……!老、老板……痛痛痛……!” 岁岁猝不及防,整张脸都被揉得变形,软乎乎的脸颊肉在烛恕的魔爪下被搓扁揉圆。他本能地想挣扎,但烛恕的手劲大得惊人,而且动作又快又密,像在揉一团最上等的面团。
烛恕面无表情,手下动作不停,眼神紧紧盯着岁岁那双瞬间就蒙上水汽、变得泪汪汪的琥珀色大眼睛。看着他因为吃痛而皱起的小鼻子,看着他被揉得红扑扑、像熟透苹果般的脸颊……
心里的那股憋闷,神奇地随着指尖下那温软滑腻、Q弹十足的美好触感,一点点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点幼稚的、报复成功的爽快感!
叫你俄语念得好!
叫你吃独食!
叫你不分给我(虽然我也不要)!
直到看到岁岁真的被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奶猫,发出可怜的呜咽声,烛恕才意犹未尽地、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岁岁捂着自己被揉得发烫发红的小脸,控诉地瞪着他,眼底还残留着生理性的泪水,满意地哼了一声。
“今晚念得不错。” 烛恕丢下这句听不出是夸是贬的话,心情舒畅地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个幼稚地实施“揉脸报复”的人不是他。
嗯,报复成功。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烛恕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真实的、微不可察的弧度。只留下沙发上,捂着脸颊、悲愤莫名的小卷毛,在心里疯狂刷屏:暴君!资本家!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