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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恕的书房,成了茨尔岁岁每晚的“服刑”地点。厚重的英文名著摊开在膝头,暖黄的灯光下,他像只被迫啃硬骨头的小猫,磕磕绊绊地念着那些拗口的句子。
“……and it is a truth universally acknowledged, that a single man in possession of a good fortune, must be in want of a wife……” (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
烛恕靠在宽大的椅背里,闭目养神。他其实很少能听清岁岁具体念了什么内容,那些复杂的句式在少年磕巴的演绎下,意义早已模糊。但奇妙的是,那清亮、微哑、带着点努力却依旧显得软糯的声线本身,就像一泓清泉,潺潺流过他焦灼干裂的神经沟壑。即使是微弱的、几乎只剩气声的嘟囔,也能轻易抚平他脑中那些日夜不休的尖啸。
他知道岁岁很辛苦。助理送来的报告就放在他抽屉里,详细得令人发指。茨尔岁岁,国内顶尖科技大学——星海重工学院——的高材生,专业是精密机械设计与自动化。这种人才,毕业就该被各大研究所或军工单位争抢,穿着白大褂或者工装,在无尘车间或实验室里,为国家重器添砖加瓦。
可偏偏,这个本该和冰冷钢铁、复杂图纸打交道的脑袋,顶着那头显眼的白卷毛,一头扎进了光怪陆离、虚浮喧嚣的娱乐圈。为什么?报告上语焉不详,只说是“个人选择”。烛恕动用关系也没能挖出更深层的原因,这让他心底莫名地烦躁,像有个解不开的结。
他也曾试图寻找替代品。顶尖的声优、空灵的歌手、甚至催眠师……他让人录制了各种类型的声音,试图复制那种神奇的安眠效果。结果无一例外,那些或甜美、或磁性、或专业的声线,传入他耳中,要么毫无感觉,要么反而像噪音一样加剧了他的烦躁。只有岁岁。只有这个明明五音不全、念英文磕磕绊绊的小东西,哪怕只是轻轻呼吸,或者无意识哼唧一声,都能让他紧绷的弦松弛下来。
这简直像一种诅咒。
烛恕不是没动过念头。以他的能量,给岁岁安排一个体面、清闲、待遇优渥的技术岗位易如反掌。远离娱乐圈的是非,发挥他的专业所长,这才是他“应该”走的路。但每次这个念头冒出来,就会被另一个更强大的念头压下去——如果岁岁去了某个研究所,开始了朝九晚五(或者更可能是996)的工程师生活,他烛恕还能每晚把人拘在身边,听他那结结巴巴的摇篮曲吗?
不能。
光是想象没有那声音的夜晚,烛恕就觉得刚被安抚下去的神经末梢又开始蠢蠢欲动地刺痛。资本家冰冷的理智告诉他,最优解是让岁岁回归“正途”。但身体深处传来的、对那特定声波的渴求,却像最原始的生理本能,压倒了一切算计。
“老板……这个单词……怎么念啊?” 岁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浓浓的困意和一点小委屈,指着一个长得像外星符号的单词。
烛恕睁开眼,目光扫过那单词:“Prepossession.” (偏爱,先入为主) 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哦……Pre…prepo……session……” 岁岁艰难地重复着,舌头仿佛打了结,小脸皱成一团。念完,他偷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
烛恕看着他强撑的样子,心底那点因“独占”而起的微妙满足感,被一丝不易察觉的……姑且称之为“人性”的东西冲淡了。算了,跟个小孩计较什么。
“行了,今天就到这。” 烛恕合上自己面前根本没看几页的文件,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去客房睡。”
“真的?!” 岁岁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被擦亮的琥珀,困意一扫而空,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谢谢老板!老板晚安!老板是好人!” 他把那本“刑具”往桌上一放,动作快得像生怕烛恕反悔,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只留下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一句飘在空气中的“我去洗澡啦!”
烛恕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揉了揉眉心。好人?呵。他大概只是不想明天早上看到一只因为睡眠不足而蔫掉、连声音都沙哑掉的小助眠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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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的“服刑”时间通常在晚上九点后。白天,他依旧是个忙碌的小艺人。烛恕偶尔会从助理递来的行程表上瞥一眼:上午是严苛的形体舞蹈课,下午是表演老师一对一的情绪训练,晚上还要抽时间去录音棚练声。对于一个半路出家、毫无基础的人来说,这强度可想而知。
有时烛恕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会议,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太阳穴时,会下意识看向沙发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但他仿佛能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那里,或是累得蜷成一团补眠,或是抱着平板电脑皱着眉啃剧本,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次,烛恕的车在傍晚驶过一个僻静的街心公园。司机突然放缓了车速,有些迟疑地开口:“烛总,前面……好像是茨尔先生?”
烛恕抬眸望去。
夕阳的金辉给公园角落的小树林镀上了一层暖边。茨尔岁岁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正蹲在地上。他周围,赫然围着三四只流浪猫和一只脏兮兮的小土狗!小家伙们似乎一点也不怕他,有的蹭着他的裤腿,有的小心翼翼地去舔他摊开手掌上的食物——看起来像是掰碎的面包和火腿肠。
岁岁低着头,白色的卷发在夕阳下毛茸茸的,侧脸线条异常柔和。他正小声地和一只瘸腿的小花猫说着什么,手指轻轻抚摸着它脏乱的皮毛,眼神专注而温柔。那只小花猫竟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这幅画面,和他报告里那个对着冰冷图纸和复杂公式的学霸形象,以及舞台上努力唱跳的小明星形象,都格格不入。却奇异地……和谐。
司机正要询问是否停车,烛恕已经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脆响。原本围着岁岁的小动物们立刻警觉起来,警惕地看向他,那只小土狗还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岁岁惊讶地抬头,看到是烛恕,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老板?你怎么在这里?” 他脸上还带着刚才和小动物互动时未褪的温柔笑意。
烛恕走近,目光扫过他沾着草屑和灰尘的裤腿,以及那只还蹲在他手心附近的小花猫,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伸出手,目标明确——不是地上的小动物,而是岁岁那张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白皙柔软的脸颊。
带着薄茧的指腹精准地捏住了岁岁腮边的软肉,力道不轻。
“唔!” 岁岁被捏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躲,但烛恕的手稳得很。
“今晚来的时候,” 烛恕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神却带着一丝嫌弃地扫过那些脏兮兮的小动物,“记得洗澡。彻底洗。” 他强调了“彻底”两个字。
岁岁被他捏着脸,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却还不忘天真地发问:“那……老板你可以放开我的脸了吗?我还要喂完它们……” 他琥珀色的眼睛眨巴着,满是清澈的无辜,仿佛在说“捏脸和喂猫狗有什么冲突吗?”
烛恕盯着他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指腹下温软细腻的触感依旧让人有些……爱不释手。他顿了两秒,才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惊人的弹性和温度。
“动作快点。”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走回车里,留下岁岁蹲在原地,揉着自己被捏得有点发红的脸颊,对着猫狗们小声嘀咕:“资本家老板……捏脸狂魔……不过……他好像也没说不让我喂你们了?”
黑色的豪车无声地滑走。后视镜里,那个蹲在夕阳余晖里、被流浪小动物包围的白发少年,像一幅温暖又带着点傻气的剪影,悄然烙进了烛恕疲惫的眼底。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纵容”的情绪,正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