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胤禵的府邸,与八阿哥胤禩府上的精致风雅、四阿哥胤禛府上的冷肃严谨截然不同。
还未进门,便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呼喝声与金石交击之音,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尚未散尽的、属于校场和边关的粗粝气息。门房虽也规矩森严,但往来传递消息的仆从步履间都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利落,眼神也更显剽悍。
年素言递了名帖,很快便被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恭敬地引入府中。穿过几进院落,并未去往寻常待客的花厅,而是径直引向了府邸西侧的一处小型校场。
校场边缘,一个穿着藏蓝色劲装,未着蟒袍,只以一根玉簪束发的青年男子,正挽弓搭箭,瞄准着百步之外的箭靶。他身姿挺拔如松,肩宽背阔,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侧脸线条硬朗,眉宇间自带一股沙场淬炼出的英武与桀骜。
正是十四阿哥,胤禵。
「嗖!」
箭矢离弦,如同流星,精准地钉入靶心,尾羽兀自颤抖不休。
「好!」旁边几个同样穿着短打的护卫齐声喝彩。
胤禵放下弓,随手接过侍从递上的汗巾擦了擦额角,这才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射向被引来的年素言。
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锐利,直接,仿佛能穿透层层衣饰,看进人的骨子里。这与胤禩的温润、胤禛的阴鸷都不同,是一种属于强者、属于掌控者的坦荡的压迫感。
「臣妾年氏,参见十四爷。」年素言依礼福身,姿态从容,并未因这不合常规的见面地点和对方审视的目光而露出丝毫怯懦。
胤禵将汗巾丢给侍从,大步走了过来,步伐沉稳有力,在年素言身前五步处站定。他身上带着刚运动过的热气,还有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皮革与铁器的味道。
「八嫂不必多礼。」他的声音洪亮,带着笑意,但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早听闻八嫂是个妙人,不仅帮八哥打理庶务井井有条,名下产业更是日进斗金,还心系西北将士,慷慨解囊。胤禵是个粗人,不会那些弯弯绕,今日冒昧相请,一是当面致谢,二来,也是实在好奇,想见见八嫂这般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
他话语爽快,看似坦率,但年素言却听出了其中的试探之意。“帮八哥打理庶务”是点明她的身份归属,“巾帼不让须眉”是褒奖,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女子涉足外事的审视。
「十四爷过誉了。」年素言微微垂眸,声音平和,「臣妾不过是尽些本分,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至于捐赠,更是微不足道,比起十四爷与诸位将士在西北浴血奋战,保家卫国,臣妾所做,实在不值一提。」
「八嫂太过自谦了。」胤禵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年素言走向校场旁临时设下的桌椅,「那些银钱物资,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尤其是你通过商队运来的那批伤药,效果奇佳,军中医官都赞不绝口,可是救了不少儿郎的性命。这份情,我胤禵记下了。」
两人落座,侍从奉上茶水。
「能帮上忙,是臣妾的荣幸。」年素言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西北苦寒,将士们不易。臣妾也只是依托商路便利,略尽绵力罢了。」
「便利?」胤禵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年素言,「八嫂,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那汇通商队的路线、效率,还有运送物资的品类、时机,可不像只是‘便利’二字能概括的。便是兵部衙门协调转运,也未必能有你这般迅捷精准。我很好奇,八嫂一介女流,深居京城,是如何对万里之外的西北边情、军需调度,有如此……精准的把握?」
图穷匕见。
这才是他今日真正想问的。感谢是引子,好奇才是核心。一个皇子福晋,拥有惊人的商业才能也就罢了,竟然还对遥远的军国大事有着超乎常人的“远见”,这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或者说……产生浓厚的兴趣。
年素言心中早有准备。她放下茶盏,抬起眼,坦然迎上胤禵探究的目光,唇边甚至漾开一丝极淡的、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
「十四爷既然问起,臣妾也不敢隐瞒。其实,并非臣妾有何过人之处,不过是占了两个便宜。」
「哦?哪两个便宜?」胤禵挑眉,兴致更浓。
「其一,便是银钱。」年素言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汇通银号略有盈余,使得商队可以不计成本,选用最好的驼马,雇佣最富经验的向导和护卫,遇山开道,遇水搭桥,自然比官家按部就班的调度要快上几分。说白了,是用银子砸出来的速度。」
胤禵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震得旁边的兵器架似乎都嗡嗡作响:「好一个用银子砸出来的速度!八嫂说话,果然痛快!那其二呢?」
「其二,」年素言目光微闪,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谨慎,「便是消息了。臣妾一介女流,不懂军国大事,但也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汇通商队行走四方,南来北往的客商、脚夫、甚至……一些边地的牧民,都会带来各种各样的消息。何处草场丰茂,何处水源可能紧张,何时风雪较大,何处部落有些异动……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在朝廷看来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商队规划路线、规避风险,却是至关紧要。臣妾不过是吩咐下面的人,将这些消息留意汇总,分析整理罢了。时间久了,对于西北的情势,自然也就能看出几分旁人不易察觉的脉络。」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汇通商队确实建立了一套高效的情报收集系统。假的部分是,她对西北的“远见”,更多来自于系统的提示和她自身的历史知识。但她巧妙地将这一切归结于商业行为的副产品,合情合理,让人抓不住错处。
胤禵听罢,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依旧锐利,但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凝重。
「汇总分析……看出脉络……」他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八嫂,你可知,你口中这‘微不足道’的消息,若运用得当,于行军打仗,便是千金难买的先机!」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直接:「我也不瞒八嫂,你之前通过商队提醒的关于准噶尔部可能在秋高马肥时有所异动的消息,我们派出的夜不收后来证实,确有迹象!若非提前有所防备,恐怕就要吃个暗亏!」
年素言心中微动。这是系统之前发布的某个支线任务提供的模糊信息,她只是让商队在传递物资时,以“道听途说,仅供参考”的口吻,顺便提醒了一句。没想到,真的引起了胤禵的重视,并且验证了其价值。
「臣妾惶恐,」她适时地露出些许不安,「不过是些商贾间的传言,当不得真,能对十四爷有所助益,实属侥幸。」
「是不是侥幸,我心里有数。」胤禵摆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年素言,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八嫂,你是个有本事的人,窝在后宅,实在是屈才了。八哥性子仁厚,有你和汇通银号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只是……树大招风,如今这京城,盯着你和汇通银号的眼睛,恐怕不少吧?」
他这话,意有所指。显然,顺天府那场风波,他已经知晓。
年素言垂下眼帘,轻轻搅动着手中的帕子,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十四爷明鉴。臣妾只想安稳度日,经营些产业,略尽心意,奈何……总有人不愿见好。」
胤禵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有些人,自己本事不济,便只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八嫂放心,你于西北将士有恩,于我胤禵有义,日后若再有那等不开眼的敢寻你的麻烦,你只管派人来告诉我!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西北大军认可的‘朋友’!」
这几乎是一种明确的表态和支持了!虽然是以“西北将士”和“个人恩义”的名义,但其分量,重逾千斤!
年素言心中一定,知道今日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她站起身,郑重地向胤禵行了一礼:「臣妾,多谢十四爷!」
「哎,不必如此。」胤禵也站起身,虚扶了一下,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爽朗的笑容,「今日与八嫂一席话,受益匪浅。日后若有关乎西北商贸、物流的消息,还望八嫂能不吝指点。」
「十四爷言重了,若有能效劳之处,臣妾定义不容辞。」
离开十四阿哥府,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年素言缓缓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与胤禵的这次会面,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胤禵的直率、对军务的熟稔、以及对人才的重视,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一个可以合作,甚至……在特定情况下可以倚重的对象。
「成功与关键人物‘十四阿哥胤禵’建立初步信任与合作关系。奖励积分500点。胤禵好感度+15。关联度提升至10%。解锁隐藏信息片段:胤禵对胤禛‘矫饰阴刻’之行径素有不满。」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年素言嘴角微勾。不满吗?很好。敌人的敌人,即便不一定是朋友,也至少是可以利用的力量。
然而,她心中的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马车行至半途,车速忽然慢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呵斥声。
「怎么回事?」年素言睁开眼,问道。
车帘外,管事的声音带着紧张和愤怒:「侧福晋,是……是四爷府上的马车,拦住了去路!说他们的车辕坏了,正在修理,让我们……等着!」
四爷府?
年素言眸光一冷。她掀开车帘一角,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窄道上,果然停着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恰好堵住了大半去路。几个穿着四爷府服饰的下人正慢悠悠地围着车轴“检查”,动作磨蹭,眼神却不时瞟向年素言的车驾,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如此明目张胆地拦路?这已不是阴谋,而是近乎无赖的阳谋,是赤裸裸的羞辱和示威!
胤禛,你就只有这点手段了吗?还是说,这是在宣泄昨日在德妃干预下未能得逞的怒火?
年素言放下车帘,面色沉静如水。
「不必理会,绕道。」她淡淡吩咐。
「侧福晋,这……」管事有些迟疑,绕道意味着要穿过几条更偏僻的巷子,而且如此退让,岂不是显得怕了他们?
「照我说的做。」年素言的声音不容置疑。
「……是。」
马车缓缓调头,驶入旁边一条更为狭窄的巷道。
然而,就在马车驶入巷道深处,前后人流渐稀之时,异变再生!
两侧看似普通的民居院墙上,悄无声息地翻下数道黑影!他们动作迅捷如狸猫,落地无声,手中寒光闪烁,直扑年素言的马车!
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有刺客!保护侧福晋!」管事骇然惊呼,车夫奋力勒紧缰绳,随行的护卫们纷纷拔刀迎上!
铿铿锵锵!
兵刃交击之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巷道的寂静!
年素言坐在车内,能清晰地听到外面激烈的打斗声、惨叫声,以及利刃劈砍在车厢壁上的闷响!车厢剧烈地摇晃着。
她的心沉了下去。
顺天府构陷不成,德妃出面干预,胤禵刚刚表达了支持……紧接着就是当街拦路,然后在这僻静巷道……杀人灭口?!
胤禛,你果然够狠!也够迫不及待!
「宿主遭遇致命袭击!触发紧急任务:‘绝境求生’。任务要求:存活。任务奖励:无。失败惩罚:死亡。」
系统的警告音冰冷而急促。
年素言攥紧了袖中的手,那里,藏着一柄她一直随身携带的、淬了麻药的短小匕首。她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那不断被撞击、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碎的车门。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护卫似乎落了下风,惨叫声接连传来。
就在一名黑衣人终于劈开车门锁扣,狞笑着探身而入的瞬间——
「咻!」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精准无比地射穿了他的咽喉!
那黑衣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软软地栽倒下去。
年素言猛地抬头。
只见巷道另一端的屋顶上,不知何时立着数道身影。为首一人,身形矫健,手持强弓,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挺拔的身姿和利落的动作,却让年素言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
「是十四爷府上的侍卫!」外面有幸存护卫惊喜地喊道。
那些屋顶上的身影并未停留,箭矢连珠般射下,每一箭都精准地带走一名黑衣刺客的性命。他们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
残余的黑衣刺客见势不妙,发出一声唿哨,迅速撤退,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道的阴影之中。
战斗,在短短几十息内开始,又迅速结束。
巷道里,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浓郁的血腥气。
年素言推开破损的车门,走了下来。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镇定。她看了一眼地上那名被箭矢贯喉的黑衣人,又抬头望向巷道另一端那空无一人的屋顶。
救兵来得如此及时,是巧合?还是……胤禵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劫,派人暗中保护?
无论答案是什么,今日之事,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她的心头。
权力的斗争,从来不只是朝堂上的唇枪舌剑,商场中的尔虞我诈。它更伴随着阴影里的匕首和弓箭,伴随着最直接、最血腥的生死考验。
胤禛的獠牙,已经彻底露了出来。
而她,也必须更快,更狠,才能在这吃人的漩涡中,活下去,并且……赢下去。
「回府。」她声音冰冷,对仅存的两名带伤护卫和惊魂未定的管事说道。
马车再次启动,带着伤痕与血腥,碾过青石路面,向着八阿哥府驶去。
车内的年素言,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飞速盘算着。下一次,她绝不会再如此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