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去请九爷过府一叙。」
「现在。」
茯苓听到这吩咐，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如今八爷党大势已定，深夜密会另一位权重阿哥，实乃大忌。但她跟随年素言已久，深知主子行事必有深意，当下不敢多问，只低低应了声「是」，便迅速转身，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年素言站在冰冷的石阶上，没有立刻回府。朔风卷着残雪，扑打在她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她心底冰封的万分之一。她抬头望着墨沉沉的、不见星月的夜空，仿佛能听到自己命运倒计时的滴答声，一声声，敲在灵魂深处。
她转身，步履看似平稳地迈入府门，厚重的朱红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外，是八阿哥胤禩即将掌控的新朝；门内，是她年素言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塌的孤岛。
她没有回卧房，而是径直走向书房。一路上，遇到的仆从皆屏息凝神，垂首避让，府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往日的肃静，既有大事已定的松懈，也有对未知前程的隐忧。年素言无心理会，她此刻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唯一的、渺茫的生路上。
书房的门在她身后关上。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一直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近乎疯狂的冷静。
「系统！」她在脑海中厉声呼唤，带着一丝濒死挣扎的狠戾，「出来！把话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宿主，请保持冷静。系统核心信息已在前次沟通中阐明。】机械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阐明？一句‘前任宿主祈愿辅佐胤禛’就想把我打发了？」年素言几乎是在脑中嘶吼，「我要知道细节！所有细节！那个‘年素言’是谁？她为什么会死？她是怎么死的？她和胤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必须知道根源！知道那所谓的“强烈怨念”从何而来，才知道自己究竟承接了一份怎样的因果，才知道……是否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
【权限确认。涉及前任宿主核心记忆碎片及命运轨迹信息，部分解锁。】
系统的声音刚落，年素言便感到一股庞杂的、带着刺骨寒意和绝望情绪的信息流，如同冰锥般强行涌入她的脑海——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是年素言，湖广巡抚年遐龄的千金，大将军年羹尧疼爱的幼妹。指婚圣旨抵达时，府中一片欢腾，唯有她，在夜深人静时抚摸着那冰凉的金箔，心中既有对王府生活的隐隐期盼，更深的是身为棋子的悲哀。
花轿抬进雍亲王府，她见到了那个注定纠缠一生的男人。胤禛。他看她的眼神很淡，带着审视与衡量，偶尔流露的些许温和，也像是覆盖在冰面上的薄阳，转瞬即逝。她努力扮演着温婉解语的侧福晋，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思，打理府务，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她以为，只要她足够好，总能焐热那块寒冰。
直到哥哥的权势愈来愈盛，直到胤禛登基成为雍正帝，她晋为贵妃，看似荣耀至极，她却在他眼底看到了日益浓郁的猜忌与冰冷。那不再是对年家的忌惮，而是帝王对权臣的杀机。
“皇上，哥哥他绝无二心……”她跪在养心殿冰冷的金砖上，声音颤抖地为他辩解。
龙案后的男人只是抬了抬眼，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后宫不得干政。”
那一刻，她如坠冰窖。
记忆陡然变得破碎而尖锐——兄长被罗织罪名，下狱赐死；年家被抄，树倒猢狲散；而她，皇贵妃年氏，被废为庶人，打入荒草萋萋的冷宫。
好冷啊……破败的宫室四面透风，她蜷缩在角落，身上是散发着霉味的单薄旧衣，冻得僵硬的指尖死死攥着一块早已失去温度的玉佩。这是她入府那年，他随手赏下的。外面似乎有太监尖细的讥讽声飘来，议论着年家的覆灭，议论着她兄长的“狂悖”。
恨！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如同毒火，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恨胤禛的刻薄寡恩，鸟尽弓藏！恨兄长的恃功而骄，不知进退！更恨自己的愚蠢和无力，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若有来生……若有重来的机会……我不要再做任何人的棋子！我不要年家覆灭！我不要……他如愿以偿，坐稳这江山！」
这股凝聚了所有生命力的怨念，冲破了时空壁垒……
信息流戛然而止。
年素言猛地睁开眼，踉跄后退半步，扶住了冰冷的书架才稳住身形。额际已是一片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刚刚亲身经历了一遍那由希望到绝望、由生到死的全过程。原主那浓烈的怨与恨，像无形的冰藤缠绕在她灵魂上，让她遍体生寒。
她终于明白了，那所谓的“祈愿”，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自于血淋淋的背叛与毁灭！
「所以，」她声音沙哑地总结，「原主的愿望，是希望通过辅佐胤禛登基，避免年家功高震主被清算，避免她自己被打入冷宫凄惨死去的命运？而只有胤禛顺利登基，建立雍正王朝，这个‘改变’才算是从根源上完成？」
【正确理解。确保历史主干线“雍正王朝”的缔造，是完成祈愿、稳定系统能量、保障宿主生存的唯一路径。】
「唯一路径……」年素言咀嚼着这四个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压力几乎让她窒息。她刚刚才把这条“唯一路径”亲手斩断，并踩进了泥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绝望解决不了问题。她开始飞速检索系统界面。既然系统拥有独立意识和高维信息，那么它除了发布任务，应该还有别的功能可以利用。
「系统，调出康熙六十一年，畅春园之夜至胤禛登基期间，所有关键的历史事件节点、涉及的重要人物及其立场、可能发生的意外变量。」她尝试着下达指令。
【指令接收。历史信息查询功能开放。相关信息传输中……】
大量的信息瞬间涌入脑海，比刚才的记忆碎片更加庞杂、客观，如同在她眼前展开了一幅精密的、却已然偏离轨道的歷史画卷。康熙六十一年冬，畅春园……隆科多口述遗诏……胤禛继位……这些关键节点清晰无比，旁边还标注着此刻已被颠覆的现实：隆科多被架空，京城戒严，胤禩控场，胤禛下狱。
“正史”的路径已被她亲手堵死。
“变量”……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代表不确定性的信息上：胤禩党内部的权力分配、胤禵对京城剧变的可能反应、诸位皇子及其门人潜在的异心……
硬闯救人？她手下那点暗中势力，在八爷党掌控的军队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直接向胤禩坦白，让他把皇位还给胤禛？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必须制造混乱！必须在看似铁板一块的八爷党内部，撕开一道口子！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刃，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两个名字上：胤禟，胤禵。
九阿哥胤禟，八爷党的“钱袋子”，精明贪婪，与胤禩私交甚笃，但“利”字当头，这份“笃”能经受住最高权力的考验吗？历史上，雍正登基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十四阿哥胤禵，远在西北，手握重兵，是胤禩的重要外援，也曾是康熙属意的人选之一。他与胤禛是同胞兄弟却势同水火，他对胤禩就真的毫无想法？一个手握重兵、且有资格问鼎的皇子，本身就是对京城新君最大的威胁！
一个疯狂而险峻的计划雏形，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她无法直接拯救胤禛，但她可以设法撬动八爷党内部的裂缝！利用胤禟对利益的追求和对未来的不安，利用胤禵这支悬在西北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胤禩的核心圈子里，埋下猜忌和动荡的种子！
这念头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战栗窜过脊背。与虎谋皮，火中取栗！成功率微乎其微，但……这是她在绝境中看到的，唯一一条布满荆棘的狭路。
「系统，」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平稳，「对我的生存几率进行实时演算，重点标注与胤禟、胤禵相关的变量影响。」
【演算中……基于宿主最新策略构想，生存几率波动……提升至0.3%。】
0.3%！
虽然依旧低得可怜，但比之前的0.01%，至少证明这条路，并非完全走不通！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茯苓刻意放重的脚步声，随即是她压低的声音：「主子，九爷到了，已引至偏厅等候。」
年素言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脑海中那复杂的历史信息图和那刺眼的“0.3%”。她走到镜前，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抚平衣角的褶皱，确保自己看起来依旧是那个智珠在握、冷静从容的年素言，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推开书房门，向着偏厅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深渊的绳索上。她知道，与虎谋皮的戏码，正式开场了。而她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唯一的优势，或许就是那超越这个时代的历史视角，和系统提供的、冰冷而精确的信息。
还有……就是她对人性，尤其是对权力面前人性的，那点洞悉与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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