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穿着龙袍、面目全非的焦尸被发现的消息,如同最终判决,彻底击碎了京城最后一丝侥幸。哀戚与恐慌尚未完全蔓延,便被更汹涌的权力欲望所吞噬。
乾清宫内,气氛已不再是凝重,而是剑拔弩张的肃杀。
胤禩不再掩饰,他身着亲王蟒袍,端坐在原本属于监国位置的紫檀木大椅上,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与不容置疑:
「诸位!西北噩耗已确认!皇上……已然龙驭上宾,为国捐躯!此乃我大清开国以来未有之巨恸!」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为凌厉,「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子嗣中,唯本王齿序居长,且蒙先帝与皇上信重,委以监国重任!值此危难之际,本王不敢惜身,唯有挺身而出,继承大统,方能稳定朝局,安抚民心,率天下臣民,共御外侮,以慰皇上在天之灵!」
他不再称胤禵为“皇上”,而是直接以“继承大统”自居!甚至连“议立”的程序都省了,直接宣布了自己上位的合法性!
「廉亲王殿下!」我再次站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龙袍尸身,固然骇人,然面目难辨,仅凭衣冠,岂能断定必是皇上?万一有诈,我等臣子,岂非铸成大错?臣恳请殿下,暂缓登基之举,待验明正身,查明真相……」
「年素言!」胤禩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指着我厉声喝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国本大事,究竟是何居心?!那龙袍仪仗,皆是皇上御用之物,岂容假冒?!你口口声声要验明正身,难道要让皇上……让皇上的遗体,再受颠簸之苦,受仵作之辱吗?!你这般行径,是对皇上大不敬!是对列祖列宗大不敬!」
他直接给我扣上了“大不敬”的帽子!声色俱厉,气势逼人!
支持他的官员立刻群起攻讦:
「年大人!事实俱在,你还要狡辩吗?」
「莫非你想效仿吕武、韦后,牝鸡司晨,祸乱朝纲?!」
恶毒的指控如同毒箭,从四面八方射来。
我孤立地站在大殿中央,承受着千夫所指。但我脊梁挺得笔直,毫无惧色。我知道,此刻退缩,便是万劫不复。
「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我昂首,目光毫不避让地迎向胤禩,「臣只是不愿见到有人利用皇上之殇,行不臣之事!若殿下执意如此,臣……无话可说!但请殿下记住,这天下,不只京城一隅,西北尚有数十万将士,各地尚有封疆大吏!他们,会如何看待殿下今日之举?!」
我这是在警告他,即便他强行在京城登基,也未必能得到天下承认!尤其是西北那些忠于胤禵的军队!
胤禩脸色铁青,眼中杀机毕露。他显然被我这话刺中了要害。
「年素言!你大胆!」他几乎是咆哮出来,「来人!将此狂悖之徒,给本王拿下!」
殿外立刻涌入数名顶盔贯甲的侍卫,看服色,竟是胤禩直接掌控的前锋营的人!他竟然直接将手伸进了皇宫侍卫系统!
眼看侍卫就要上前拿我,一直沉默如山的隆科多,终于动了。
他缓缓起身,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座山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只是轻轻一挥手,那几名前锋营侍卫便如同被无形的墙壁挡住,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廉亲王,」隆科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乾清宫乃议政重地,岂能动辄刀兵?年大人纵有言语冒犯,亦是国家重臣,岂能未经三司会审,随意锁拿?」
他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在保我!他在警告胤禩,不要做得太过分!
胤禩死死盯着隆科多,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但又对隆科多手中的兵权极为忌惮。
「隆科多!你也要忤逆本王吗?!」胤禩咬牙切齿。
「奴才不敢。」隆科多微微躬身,语气却依旧不卑不亢,「奴才只是依职责,维护宫禁安稳。至于国本大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胤禩气极反笑,「好!好一个从长计议!本王就再等一日!明日此时,若再无异议,本王便顺应天命,登基祭天!届时,谁敢再阻,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他撂下狠话,拂袖而去。支持他的官员也纷纷跟着退朝。
大殿内,只剩下我、隆科多,以及少数几位态度暧昧或支持胤禵的老臣。
「年大人,」隆科多走到我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你今日……太过冒险了。」
「多谢隆大人出手相助。」我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只是,若让胤禩就此得逞,这大清江山,恐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皇上……皇上他或许真的……」
我说不下去了,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凉。那具焦尸,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
隆科多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那具尸体……我已派人秘密查验。虽面目全非,但骨骼身形,与皇上……确有七八分相似。而且,其随身携带的一块贴身玉佩,也确是皇上之物。」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连隆科多都这么说……
「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我喃喃道。
「未必。」隆科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正如你所说,天下不只京城。胤禩若强行登基,名不正言不顺,必生大乱。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能与之抗衡的名义。」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咀嚼着他的话。名义?抗衡?
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回到衙署,我立刻召见了赵青。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我直接问道。
「最多十二个时辰!胤禩的人已经开始控制京城各要害部门,我们的许多眼线都被监视或切断了联系!他明日一旦宣布登基,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清洗我们!」赵青语气急促。
「十二个时辰……够了!」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赵青,你怕死吗?」
赵青一愣,随即单膝跪地,斩钉截铁:「奴才的命是东家给的!愿为东家赴汤蹈火!」
「好!」我扶起他,快速下达指令,「你立刻去做三件事,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生机!」
「第一,动用我们最后一条绝密渠道,将这份名单和这封信,送出京城,务必交到西北抚远大将军王,胤禵的副手,岳钟琪手中!」我递给他一份密封的信函和一份名单,名单上是我在西北军中所有可靠的眼线和潜在支持者。信的内容,则是以胤禵的口吻(模仿笔迹,加盖仿印),命令岳钟琪在接到京城确切消息前,暂代统帅之职,稳住军心,并密切监视可能与胤禩勾结的将领!
我要在西北埋下一颗钉子!即便胤禵真的不测,也要保住这支忠于他的力量!
「第二,」我压低声音,「让我们那三百精锐,全部换上夜行衣,携带火油和弓弩,子时时分,分头袭击胤禩控制的几处粮仓和武库!不要恋战,纵火制造混乱即可!我要让胤禩明白,这京城,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第三,」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疯狂,也是最终极的计划,「你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持我的令牌和……和这枚仿制的皇上私印,去宗人府!」
赵青瞳孔猛缩:「东家!您是要……?」
「我要见胤禛!」我目光冰冷,「现在,能名正言顺与胤禩争夺皇位的,除了下落不明的皇上,就只有他这个被圈禁的‘先帝之子’了!」
我要放出胤禛这头困兽!用他来牵制,甚至对抗胤禩!这无异于与虎谋皮,饮鸩止渴!但此刻,我已别无选择!
「这太危险了!胤禛恨我们入骨!」赵青急道。
「我知道!」我打断他,「所以,我不是去救他,而是去……和他做一笔交易!一笔他无法拒绝的交易!快去!」
赵青知道事态紧急,不再多言,重重磕了个头,转身离去。
子时,京城多处突然燃起冲天大火,喊杀声、救火声、兵刃交击声打破了夜的宁静。胤禩控制的粮仓、武库接连遇袭,虽然损失不大,却让他麾下兵马疲于奔命,人心惶惶。
而与此同时,宗人府那阴森的暗牢深处,铁门被悄然打开。
我独自一人,提着灯笼,走进了这间象征着权力倾轧与个人悲剧终点的牢房。
胤禛依旧坐在那张冰冷的石床上,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多日的圈禁和之前的打击,让他更加消瘦,但那双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地狱的火焰。
他看到是我,嘴角扯出一抹极致嘲讽的冷笑。
「年素言……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怎么?胤禵死了,胤禩要登基,你走投无路,想起本王这个阶下囚了?」
我放下灯笼,平静地看着他,开门见山:
「四爷,想不想出去?想不想……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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