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前脚刚回破宅，热水还没烧开，后脚就被阿悍拎了出来。说是“殿下即刻召见”，连口气都不给喘。她只得把葱花饼往长安怀里一塞，抹了抹嘴，瘸着腿又跟他跑。
夜里的州城跟死了一样，风卷着碎叶子打旋儿。凌霜缩在披风里，心里骂娘：五天期限才给，这又大半夜喊人，摄政王真不是人当的。
侧门进去，绕长廊，到一处偏殿。灯烛晃眼，萧御坐在桌后，只穿一件玄青常服，领口微敞，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滴水。案上摊着一卷旧宗卷，黄边儿卷角，一股霉味。
“殿下，您找我？”凌霜单膝点地，声音发虚。她实在困，眼皮打架。
萧御抬下巴：“起来，先看这个。”他把宗卷往前一推，纸页哗啦啦响。
凌霜凑过去，只见卷宗上写着——
“前镇北将军沈怀秋，通敌叛国，咸安十七年秋，满门抄斩，家眷无一幸免。”
字迹血红，是朱砂勾的“斩”字，已经褪成褐斑。
她心里“咯噔”一下：沈怀秋？听都没听过。这案子少说也有十几年了，骨头都烂成渣，还查个屁。
萧御像是看穿她心思，淡声开口：“沈家抄斩时，曾有一幼子下落不明。当时兵荒马乱，刑部只报‘尸首无存’，便草草结案。近日密报——那孩子尚在人世。”
凌霜瞪大眼：人还活着？那得多大命了。
萧御继续说：“密报只有一句话——‘沈家遗孤，现居洛城，名中带秋’。其余全无。本王要你去找，把人带来，要活的。”
凌霜忍不住举手：“殿下，找孩子……呃不，找遗孤，为啥不派探子？我这点人手，连赤鹞子都没逮着。”
萧御瞥她一眼，冷飕飕的：“赤鹞子是赤鹞子，遗孤是遗孤。前者刀口舔血，后者藏在百姓堆里。你这张脸，”他指了指凌霜，“扔进人堆找不着，正合适。”
——合着我就一张路人脸。凌霜心里翻白眼，嘴上却不敢吭声。
萧御又道：“况且，沈家旧案牵扯前朝兵权，若遗孤被有心人利用，又是乱子。你去找，暗中查，别惊动地方官，别打草惊蛇，找到立刻带回。”
“多久？”凌霜小心翼翼伸两根手指。
“十日。”萧御语气不容商量，“十日后，我要见到活人。找得到，之前赤鹞子的事一笔勾销，另有重赏；找不到——”他顿了顿，手指敲桌面，“你自个儿去刑部领板子。”
凌霜头皮发麻，连忙应下：“属下遵命！”
萧御随手抛给她一块木牌，“洛城暗桩地址，到那儿自有人接应。去吧，连夜启程。”
破宅里，长安正蹲在灶前烧火，见凌霜风风火火进门，忙站起来：“姐，咋又出去？”
“出差！十日来回！”凌霜一边吼，一边卷包袱，“葱花饼多烙几个，要路上吃！”
老周拄拐进来：“又要命活儿？”
“差不多。”凌霜把药瓶、火石、暗器囊全塞进包袱，又抓两把碎银塞腰间，“这回不杀人，找人，轻松！”她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却打鼓：十日，无名无姓，就一个“秋”字，上哪儿捞人去？
门口马车备好，青冥倚在车辕，肩膀还缠着白纱，脸色苍白，却笑眯眯的：“霜霜，我送你。”
凌霜摆手：“你伤没好，瞎跑啥？”
青冥把一个小酒囊抛给她，“路上驱寒，洛城冷。别逞强，找到人赶紧回，我等你喝酒。”
凌霜接住酒囊，心里一暖，嘴上却嘟囔：“等你伤好，别拖我后腿。”
她跳上车，掀帘子冲长安挥手：“看家，别偷吃腌肉！”马车轱辘转起，青冥站在门口，身影越来越小。凌霜收回目光，拍拍怀里木牌：十日，找秋，交人，活命。干吧！
两日后，马车进洛城。凌霜按木牌地址，摸到城西一间旧书肆。掌柜是个老花镜老头，见她递上木牌，眼睛眯成缝：“客官要买《秋声赋》？后院有。”
后院小屋，暗门一开，出来个瘦高青年，自称“柿子”，是摄政王暗线。他递给凌霜一叠户籍册子：“洛城带‘秋’字的名册全在这儿，共一百四十七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你慢慢筛。”
凌霜头都大了：一百四十七？玩呢？
柿子耸肩：“密报就一句‘名中带秋’，别的没有。慢慢查，别惹眼。”
凌霜白天扮卖糖葫芦的小贩，晚上蹲在暗桩里翻册子，把带“秋”的名字全抄下来，再按年龄、户籍、经历过筛。十几岁的男孩优先，沈家遗孤当年约莫三岁，如今该在十五六之间。
筛了三天，剩三十个。她挨家挨户偷看，不是屠户儿子，就是教书先生闺女，连个像兵后代都没有。她眼睛都看花了，心里骂：这破活比杀人累多了！
第四日傍晚，她在城南豆腐铺瞄到个少年——名唤林秋，十五岁，瘦高个，手腕有旧疤，干活利索，力气大。最关键是——他是孤儿，八年前被铺老掌柜捡的，捡时约莫六七岁，时间对得上。
凌霜心里“咚”一声：就是他了？
她偷偷观察两日，发现少年勤快寡言，切豆腐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像是练过。夜里，她翻窗进铺，偷看他换衣裳——左肩有淡淡胎记，形似月牙。她心头一跳：沈家卷宗记载，沈怀秋长子肩有月形胎记！
为防认错，凌霜趁少年出门，偷拿他换下的旧布衫，找到暗桩“柿子”，用暗线鸽书加急送摄政王。第三日，回信到：胎记相符，即为此人，速带归。
凌霜长舒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十日还剩三天，她连夜收拾，准备带少年回州城。
动身前夜，凌霜翻窗进豆腐铺，站在少年床前，低声道：“林秋，别怕，我不是坏人。你亲生父母另有其人，我带你去见他们。”
少年惊醒，抓起菜刀，眼神警惕。凌霜亮出摄政王木牌，又说出胎记位置，少年愣住，手慢慢松开。他低头沉默片刻，哑声问：“我……真是沈家后人？”
凌霜点头：“证据确凿，跟我走，别再卖豆腐了。”
少年眼眶发红，却倔强地别过脸：“我跟你走，但我要带上掌柜的，他养我八年，我不能扔下他。”
凌霜一笑：“成，一起上车，摄政王赏口饭吃。”
第十日清晨，马车驶出洛城。凌霜坐在车辕，旁边是沉默的林秋，车里躺着老掌柜的包袱。她回望城门，心里松口气：任务完成，脑袋保住了。
她摸出酒囊，抿了一口，辣味冲喉，却觉得甜：这趟差，比杀人累，可比杀人值。她想起长安的糖葫芦，想起青冥的伤，想起摄政王那张冷脸——忽然觉得，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马车轱辘转，尘土飞扬。凌霜甩响马鞭，心里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找秋，交人，活命——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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