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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混合着一种冰冷的、属于仪器和绝望的气息。日光灯管发出苍白的光，将墙壁、地板和守候在急救室门外的人们脸上，都镀上了一层缺乏生气的釉彩。
王橹杰靠墙站着，指尖冰凉，演出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上面沾染的汗水（他自己的和穆祉丞的）已经变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经纪人、助理、闻讯赶来的公司高层围在一起，压低声音交谈着，脸上写满了焦虑、后怕，以及一种更深的、对于不可控事件的惶惑。
“过度疲劳引发的突发性昏厥，伴有短暂性意识丧失……”医生初步的诊断在耳边回响，官方，谨慎，符合逻辑，却像一层薄薄的纱，遮住了底下汹涌的、不为人知的真相。
只有王橹杰知道，那声嘶力竭的“太累了”，承载的远不止身体的疲惫。那是灵魂在系统高压下的哀鸣，是精神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最后的抵抗。
急救室的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所有人立刻围了上去。
“病人已经恢复意识，生命体征平稳。”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平和，“但精神极度虚弱，需要绝对静养。我们建议住院观察24到48小时，进行更全面的检查和心理评估。”
心理评估。这个词让王橹杰的心猛地一沉。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他吗？”经纪人急切地问。
“可以，但时间要短，不要刺激他。他现在需要休息。”医生叮嘱道。
王橹杰跟在经纪人和助理身后，走进了病房。穆祉丞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臂上挂着点滴，脸色比床单好不了多少，嘴唇干涸起皮。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抗争，已经燃尽了他所有的光和热。
看到他们进来，穆祉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掠过经纪人，在王橹杰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之前的审视、默契，也没有诀别时的决绝，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后的沉寂，像一口枯井。
王橹杰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狠狠攥了一下。他想开口，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你还好吗”，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在经纪人和助理关切的询问声中，他显得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他人悲剧的局外人。
“我没事，就是……累。”穆祉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静，回答了经纪人的问题，然后便闭上了眼睛，摆出了拒绝交流的姿态。
王橹杰默默地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更需要处理后续事宜的大人们。他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演出服传来，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翻腾的岩浆。
脑海里，系统的声音沉寂得可怕。自从演唱会上的强制任务失败后，它就像断线了一样，再没有任何提示，连那惯常的背景噪音都消失了。这种死寂，比以往任何一次警告或惩罚都更令人不安。它是在“消化”这次意外？是在重新计算？还是……穆祉丞那决绝的反抗，真的对它造成了某种实质性的损伤？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穆祉丞倒下了，用近乎自毁的方式，而他自己，还站在这里，独自面对着这更加迷雾重重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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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祉丞住院观察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粉丝和网络上掀起了滔天巨浪。穆祉丞累到晕倒# 的词条以爆炸性的速度冲上热搜榜首。演唱会的混乱视频、王橹杰冲上前抱住穆祉丞的特写镜头、粉丝们担忧的哭喊……各种信息碎片拼凑出一场令人心碎的意外。
大部分声音是心疼和担忧。
【哥哥太拼了！公司做个人吧！】
【看着橹杰抱住丞丞的那个眼神，我哭了，他是真的吓坏了。】
【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
但也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在暗处滋生。
【晕倒的时机也太巧了吧？安可环节？是不是炒作啊？】
【感觉王橹杰当时表情很奇怪，不像单纯的担心……】
【只有我觉得穆祉丞那句“太累了”有点刻意吗？】
王橹杰机械地刷着手机，那些或真或假的关心，或善意或恶意的揣测，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个躺在医院病房里，不知是在真正休息，还是在独自承受着“精神反噬”痛苦的战友身上。
公司迅速发布了官方公告，确认穆祉丞因过度疲劳需静养，暂停近期部分行程，感谢粉丝关心云云。标准的危机公关模板，试图将一切定性为常见的艺人健康问题，掩盖其下汹涌的暗流。
王橹杰被送回了宿舍。其他成员也都回来了，气氛凝重。没有人多问什么，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兔死狐悲般的压抑。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开灯，坐在黑暗中。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穆祉丞倒下前的那个眼神，那声嘶哑的“太累了”，以及自己怀中那具冰冷、失去意识的躯体。
他该怎么办？
系统沉默着，穆祉丞倒下了。
他像一艘失去了所有航标和动力的船，漂浮在漆黑的海面上。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不能就这样等着，等着系统恢复，或者等着穆祉丞……出现更糟的情况。
他尝试着，集中起有些涣散的精神，向着医院的方向，发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意念传音。他不知道这个距离是否超出十米，不知道穆祉丞此刻的状态能否接收，更不知道这是否会引来系统的监测。但他必须试一试。
【“祉丞……你……能听到吗？”】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和他因为精神消耗而带来的、熟悉的眩晕感。
他不甘心，又尝试了一次，将意念凝聚得更紧，如同在黑暗中投出一根细若游丝的线。
【“回答我……你需要……帮助吗？”】
这一次，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王橹杰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般，飘回了他的脑海。
【“……疼……脑子……像……碎了……”】
仅仅是这几个字，王橹杰就仿佛看到了穆祉丞在病床上蜷缩着，忍受着非人痛苦的景象！精神反噬！系统的惩罚果然应验了！
【“坚持住！我在！”】王橹杰急忙传回意念，【“系统……系统好像沉寂了……你做了什么？”】
【“……不知道……强行……切断……联系……代价……”】穆祉丞的意念更加虚弱，【“……它……可能……在……修复……小心……”】
传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无论王橹杰如何尝试，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那条细微的意念连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斩断了。
王橹杰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
穆祉丞确认了！他是在尝试强行切断与系统的联系！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系统，可能在修复，可能会卷土重来！
“小心……”穆祉丞最后提醒他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系统的报复？还是小心……别的什么？
这一夜，王橹杰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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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王橹杰在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中度过。团体行程因为穆祉丞的缺席而调整，气氛始终有些压抑。他按照公司的要求，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条简短的、希望穆祉丞早日康复的祝福，配图是演唱会前成员的合影。评论区和私信里充满了粉丝的关心和对“兄弟情”的感动，但他看着那些文字，只觉得讽刺和悲哀。
他不敢再轻易尝试意念传音，穆祉丞最后那虚弱痛苦的回应让他心有余悸。他只能通过经纪人偶尔传来的、经过粉饰的“情况稳定，仍需静养”的消息，来获取一点点微弱的信息。
第三天下午，王橹杰被单独叫到了公司会议室。里面坐着他的直属经纪人、艺人总监，还有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女性，他认得，是公司聘请的、专门处理公关危机的顾问，姓陈。
“橹杰，坐。”艺人总监指了指椅子，脸色严肃。
王橹杰依言坐下，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祉丞的情况，医生说了，主要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需要时间恢复。”总监开门见山，“这次的事情，影响很大，粉丝情绪也很激动。我们需要妥善处理后续。”
陈顾问推了推眼镜，接过话头，她的声音平稳而富有策略性：“公众和粉丝现在需要一个‘故事’，一个能够解释这次意外，并且能够引发共鸣和持续关注的‘故事’。单纯的‘过度疲劳’太单薄，也容易引发对公司管理不力的负面猜测。”
王橹杰沉默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话。
“我们分析了过去一段时间，尤其是演唱会前后，你和祉丞之间的互动。”陈顾问的目光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件商品的数据报告，“无论是舞台上的‘意外’救援，还是日常的一些小细节，包括这次你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他……这些‘点’，在粉丝群体中，已经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守护’与‘依赖’的叙事框架。”
王橹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明白了。公司看到了危机中的“机遇”，他们要把这次意外，也纳入“卖腐”的剧本里！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公关策略是——”陈顾问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强化‘橹杰的守护’这个人设。在祉丞休养期间，你需要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心。我们会安排一些‘偶然’被拍到的画面，比如你去医院探望（当然，不会真的打扰他休息），比如你在公开场合提及他时，流露出自然的牵挂……将这些‘素材’释放出去，引导舆论，将这次意外，塑造成一段‘逆境中见真情’的佳话。”
王橹杰感到一阵窒息。他们要把穆祉丞真实的痛苦，把他被迫的抗争，变成一场精心策划的、博取同情和热度的公关表演！他们要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上工业糖精，包装成美味的商品贩卖！
“我……”他想拒绝，想嘶吼，想说这不是真的，这很恶心！
但经纪人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带着警告的意味。总监的目光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橹杰，这是为了祉丞好，也是为了整个团队好。”总监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语重心长，“稳定的、正向的舆论环境，有助于他安心休养。而且，这也是公司经过慎重考虑后，对你们个人发展和团队形象的最优方案。”
最优方案……王橹杰在心中冷笑。是对公司收割流量和情感价值的最优方案吧！
他看着眼前这三张代表着资本和规则的脸，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个人的意愿，在庞大的利益机器面前，微不足道。他甚至不能说出系统，那只会被当成疯子。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怒火和悲哀，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好。”
他答应了。他成了这场虚伪戏剧的又一个演员。
走出会议室，王橹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肮脏。他不仅被系统操控，现在还要被公司利用，成为消费穆祉丞痛苦的帮凶。
回到宿舍，他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无法驱散骨髓里的寒意。他看着氤氲的水汽，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穆祉丞，不仅仅是系统的囚徒，也是这个光鲜亮丽的偶像工业体系下的、被物化和操控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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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在公司的“安排”下，王橹杰“偶然”被蹲守在医院附近的媒体拍到。照片里，他穿着低调的便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手里提着一个果篮，低着头快步走进医院住院部。照片很快被发到网上，配文是“王橹杰低调探望穆祉丞，兄弟情深令人动容”。
粉丝们果然一片感动。
【橹杰真的好重情义！】
【他一定很担心丞丞吧，看着背影都觉得心疼。】
【希望丞丞快点好起来，两个人都要好好的！】
王橹杰看着那些评论，胃里一阵翻腾。他确实去了医院，但只是在楼下站了一会儿，那个果篮最后被他送给了值班的护士。他根本没有上去，他不敢面对穆祉丞，不知道该如何在那双可能依旧空洞的眼睛前，表演这场公司安排的“深情戏码”。
就在他因为这场虚伪的表演而内心备受煎熬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插曲发生了。
张函瑞，那个沉迷科幻脑洞的队友，在一次只有他们两人在练习室的时候，突然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橹杰哥，我最近……好像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王橹杰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奇怪的东西？”
张函瑞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个界面复杂的应用，看起来像是某种信号分析软件：“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讨论过的，‘被操控’的设定吗？我闲着没事，就自己瞎琢磨，写了个小程序，想试试看能不能捕捉到一些……嗯……异常的电磁波动什么的。”
王橹杰的心跳开始加速：“……然后呢？”
“然后，我就发现，”张函瑞的表情变得有些困惑和兴奋，“在我们宿舍，尤其是你和祉丞哥的房间附近，偶尔会捕捉到一种非常微弱、但频率很奇特的信号脉冲！它不是Wi-Fi，不是蓝牙，也不是任何已知的通信频段！而且……它的出现，好像跟你们的一些……呃……‘互动’时间点，有某种重合！”
王橹杰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张函瑞！他竟然通过这种歪打正着的方式，捕捉到了系统的信号？！虽然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但这证明了系统的存在并非完全无形！它可能以某种人类科技尚未完全理解，但并非完全无法探测的形式存在着！
“你……确定吗？”王橹杰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确定啊！”张函瑞挠了挠头，“这信号太弱了，而且时有时无，可能只是我程序写的有bug，或者是别的什么干扰。但是……”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橹杰，“橹杰哥，你说，这会不会就是那种‘操控信号’？就像外星人控制人类用的那种？”
王橹杰看着张函瑞那充满探索欲、却完全不知道真相有多可怕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不能承认，也不能完全否定。
“……可能，只是巧合吧。”他最终选择了含糊其辞，“这种东西，太玄乎了。”
“也是。”张函瑞有些泄气，但随即又振奋起来，“不过我会继续研究的！万一真的让我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张函瑞蹦蹦跳跳地走了，留下王橹杰一个人在练习室里，心潮澎湃。
张函瑞的发现，像是一道微弱的曙光，穿透了浓密的迷雾。系统并非无迹可寻！它可能存在着物理层面的信号特征！如果……如果能找到方法放大、分析，甚至干扰这种信号……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需要张函瑞的技术，需要更隐蔽的探测，需要找到系统的“频率”！也许……也许他们能找到一种，不依靠消耗自身精神力的、来自外部的干扰方式！
这个想法让他激动得微微颤抖。
但同时，他也感到了更深的恐惧。张函瑞是无意中涉足这片危险水域的，如果继续深入，他会不会也被系统盯上？会不会遭遇不测？
他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是利用这意外的发现，冒着将队友也拖下水的风险，去寻找一线生机？还是为了保护张函瑞，继续独自在这泥沼中挣扎？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公司的信息，也不是粉丝的私信。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依旧简短：
“明晚十点，老地方。能来吗？”
发信人，是那个他以为仍在承受精神反噬、无法联系的——
穆祉丞。
王橹杰握着手机，瞳孔骤然收缩。
穆祉丞醒了？他能发短信了？他约自己去停车场？
是情况好转？还是……系统修复完成，新的指令下达？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瞬间涌上心头。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
无论前方是希望，还是更深的陷阱，他都必须去面对。
他回复了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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