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回响

王橹杰是在练习室的镜子前醒来的。

额头上还带着剧烈舞蹈后未干的汗水，胸腔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镜子里映出的，是他自己的脸，青涩，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婴儿肥，眼神里是努力掩饰却依旧藏不住的、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仰慕。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越过镜中的自己，落在了不远处那个被众人环绕的身影上——穆祉丞。他正在和队友讨论着动作，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认真，偶尔露出的笑容，干净又耀眼。

是了。这里是他原本的世界。没有系统，没有强制任务，没有生死逃亡，他依旧是那个在团队里不起眼、站在角落、默默暗恋着穆祉丞师兄的，王橹杰。

可是……不对。

脑海里，如同潮水退去后露出的礁石，无数破碎却鲜明的记忆碎片，疯狂地翻涌、冲撞！

舞台聚光灯下，他强势地握住穆祉丞手腕的触感……

天台夜风中，被迫说出的那些肉麻台词的屈辱……

游艇爆炸的火光，穆祉丞推开他时决绝的眼神……

北极冰原下，“神谕”核心崩解时的白光……

最后海边，穆祉丞看着他，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和那句“……一直，都是我自己。”

痛。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王橹杰闷哼一声，扶住了冰凉的镜面，指节用力到泛白。

那些是梦吗？太过真实，太过惨烈，太过……刻骨铭心。

“橹杰？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一个队友注意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王橹杰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脑海中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穆祉丞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仅仅是因为那些突如其来的记忆，更是因为一种近乎恐惧的确认——那些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在另一个时空，或者说，在某个被系统扭曲的维度里，他和穆祉丞共同经历的一切。

而现在，他带着所有这些记忆，回归了这本该“正常”的现实。他依旧是那个卑微的暗恋者，而穆祉丞，依旧是那个遥远而耀眼、对他一无所知的师兄。

巨大的落差和苦涩，几乎要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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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王橹杰活在一种割裂的痛苦中。

身体的记忆让他熟练地完成每一个舞蹈动作，参与每一次排练，但灵魂却仿佛飘在半空，冷眼旁观着这个“正常”的世界。他看着穆祉丞和队友们说笑打闹，看着他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看着他对每个人都保持着温和有礼却恰到好处的距离。

每一次无意间的对视，都让王橹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会瞬间想起另一个时空中，穆祉丞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平静，了然，带着一丝温暖的微光。而现实中，穆祉丞的目光只是礼貌地掠过他，如同掠过任何一件不起眼的摆设。

他变回了那个“可怜”的暗恋者。甚至比以前更加“可怜”。因为他品尝过靠近的滋味，经历过生死与共的震撼，拥有过彼此坦诚的时刻……然后再被狠狠抛回原点，独自咀嚼着这份沉重而孤独的记忆。

他不敢靠近，不敢表露，只能将所有的汹涌情感和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只有在深夜无人的练习室，他才会对着镜子，一遍遍重复着那些熟悉的舞蹈动作，仿佛透过汗水与疲惫，能触摸到另一个时空的碎片。

而他没有察觉到的是，那些被他带回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强烈记忆和情感，正如同无声的涟漪，开始悄然影响着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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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祉丞最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会无缘无故地走神。在听到某段特定的旋律时，心头会莫名地一悸。在舞台上，当灯光骤然打在他身上时，偶尔会闪过一个模糊的、被强光吞噬的恐惧感。甚至，在几次与王橹杰无意间的擦肩而过时，他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和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被轻轻触动。

尤其是那个叫王橹杰的、总是很安静的师弟。穆祉丞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留意他。留意他练习时抿紧的唇角，留意他独自坐在角落时有些落寞的背影，留意他偶尔看向自己时，那飞快躲闪、却又复杂得让人看不懂的眼神。

那眼神里，似乎藏着很多东西……有仰慕，有挣扎，有痛苦，甚至……有一种仿佛历经世事的沧桑和……眷恋？

这不正常。穆祉丞很清楚，他和王橹杰并不熟络，仅限于队友间的普通交流。为什么自己会对这样一个安静的师弟，产生如此怪异而强烈的感觉？

更让他困惑的是，他开始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有冰冷的电子音在发布指令……

有王橹杰强势地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却痛苦不堪……

有爆炸的火光，有刺骨的严寒……

有最后，在一片温暖的海边，王橹杰看着他，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颤抖却无比真挚的声音说：“……我喜欢你。”

每一次从这样的梦中惊醒，穆祉丞都会心跳失序，浑身冷汗。那些梦境太过真实，情感太过浓烈，完全不像他平时会做的梦。

他试图将这些归咎于压力太大。但那种感觉，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他看向王橹杰的眼神，也渐渐带上了探究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些“入侵”的记忆所影响的好奇与……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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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橹杰敏锐地感觉到了穆祉丞目光的变化。

那不再是完全的陌生和礼貌，而是多了一些他无法解读的东西。这让他更加惶恐。他害怕那些记忆不仅仅是他的负担，更害怕它们会以某种方式“污染”这个现实中一无所知的穆祉丞。

他开始更加刻意地躲避。减少一切可能单独相处的机会，在团体活动中尽量缩在最后面。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一次重要的舞台彩排，因为一个队友意外受伤，队形需要临时调整。编舞老师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最终指向了尽量降低存在感的王橹杰：“橹杰，你这个部分，和祉丞配合一下，站位换到这里来。”

王橹杰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穆祉丞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以往的纯粹温和，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的神情。

音乐响起。

王橹杰机械地移动着步伐，按照调整后的走位，他需要在一个转身后，与穆祉丞有一个极近的、短暂的交错。

当那个瞬间来临，当他的衣角几乎要擦过穆祉丞的手臂时，王橹杰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脑海中，另一个时空无数次被迫“亲密互动”的画面，与眼前现实的场景疯狂重叠！

他下意识地，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向旁边缩了一下，动作幅度大得甚至破坏了舞蹈的流畅性。

音乐戛然而止。

编舞老师不满地喊了停：“王橹杰！怎么回事？这个动作很难吗？”

所有人都看向他，目光中带着诧异和不解。

王橹杰脸色煞白，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能感觉到，穆祉丞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

休息间隙，王橹杰独自一人逃到消防通道的楼梯间，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失控的心跳和混乱的思绪。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他猛地回头。

穆祉丞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他。夕阳的光线从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却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你……”穆祉丞开口，声音有些迟疑，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很怕我？”

王橹杰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

“没、没有。”他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干涩。

穆祉丞缓缓走近，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他的目光仔细地描摹着王橹杰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那里面充满了惊慌、痛苦，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悲伤。

“我最近，总是做一些很奇怪的梦。”穆祉丞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梦里……有你。”

王橹杰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梦里，我们好像……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穆祉丞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还有……一些……很好的事情。”

他看着王橹杰剧烈收缩的瞳孔，和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渐渐变得清晰。

“那些梦……很真实。”穆祉丞最终，轻轻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王橹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橹杰看着穆祉丞那双清澈的、带着困惑却无比认真的眼睛，看着那里面倒映出的、狼狈不堪的自己。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逃避，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心脏传来的、带着苦涩和一丝微弱希望的钝痛。

秘密，终究是藏不住了吗？

那么，这一次，他该如何启齿？

告诉这个现实的、一无所知的穆祉丞，关于另一个时空的系统，关于那场旷日持久的操控与反抗，关于那场卑微的暗恋如何跨越了时空的壁垒，关于那些……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沉重而炽烈的记忆？

他缓缓睁开眼，望向穆祉丞。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故事的结束，或许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而这一次，没有系统，没有任务，没有强制的剧本。

只有他，王橹杰，带着满身伤痕和所有记忆，面对着这个或许终将被他的记忆“侵蚀”的、现实的穆祉丞。

前路，依旧未知。

但他知道，他无法再逃避了。

他深吸一口气，迎向穆祉丞探究的目光，张开了嘴——

新的篇章，在现实与记忆的交织中，

悄然掀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