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的序章

消防通道里，尘埃在斜射的夕阳光束中缓慢浮沉。王橹杰张着嘴，那个“是”字却卡在喉咙里，重若千钧。他看着穆祉丞清澈而困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另一个时空的了然与平静，只有属于这个现实世界的、纯粹的探寻。

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是穿越者？说他们曾在另一个维度并肩作战甚至互生情愫？这听起来多么荒谬！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更糟——彻底打破现在这种虽然苦涩却至少“正常”的距离。

“……我……”王橹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只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做了些……奇怪的梦。可能影响到状态了，对不起，师兄。”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将那些汹涌的记忆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用拙劣的借口粉饰太平。他低下头，避开了穆祉丞依旧带着探究的目光。

穆祉丞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接受这个解释。他能感觉到王橹杰在撒谎，那紧绷的身体和躲闪的眼神骗不了人。但看着对方几乎要缩进墙壁里的脆弱姿态，他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

“注意休息。”穆祉丞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楼梯间。

脚步声远去，王橹杰才像被抽空了力气般，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懦弱吗？或许是。但他真的没有勇气，去打破这个现实世界脆弱的平衡。他害怕看到穆祉丞得知“真相”后，可能露出的厌恶、恐惧，或者……彻底的疏离。

就让他一个人，守着这份沉重的、跨时空的记忆，继续扮演好这个现实中“不起眼的暗恋者师弟”的角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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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记忆的渗透，并非个人的意志所能阻挡。

王橹杰回归“正常”生活的尝试举步维艰。他越是试图压抑，那些记忆就越是无孔不入。有时是在品尝到某种熟悉的味道时，有时是在听到一段似曾相识的旋律时，更频繁的，是在看到穆祉丞的时候。

现实中的穆祉丞，与记忆碎片里的那个他，身影不断重叠、交错。

现实的穆祉丞会在练习后，顺手将一瓶水递给累瘫的队友。

——记忆的穆祉丞在冰冷的排污渠里，将最后半瓶干净的水塞到他手里。

现实的穆祉丞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笑容感染力十足。

——记忆的穆祉丞在体育场安可环节，对着麦克风嘶哑地喊出“太累了”，眼神破碎。

现实的穆祉丞对他客气而疏离。

——记忆的穆祉丞在海边夕阳下，主动握住他的手，眼神温柔而坚定。

这种割裂感几乎要将王橹杰逼疯。他常常在深夜惊醒，枕边一片冰凉的湿意。他开始下意识地回避与穆祉丞的一切接触，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变得奢侈。在团队中，他变得更加沉默，仿佛一个逐渐淡出的影子。

他的异常，不仅穆祉丞注意到了，连其他队友和工作人员也有所察觉。只是大家都将其归咎于性格内向或是压力过大。

而穆祉丞那边的“异常”也在持续。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清晰。他开始能在梦中感受到具体的情绪——被操控的屈辱，反抗时的决绝，还有……对王橹杰那种复杂难言的情感，依赖、信任，甚至……一丝心动。

白天，当他看着现实中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下意识躲避他的王橹杰时，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心疼会油然而生。他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关注王橹杰的动向，留意他是否又一个人躲在角落，留意他眼底是否又多了黑眼圈。

一次团体外务录制，中途休息时，王橹杰照例找了个远离人群的角落坐下，拿出水瓶小口喝着，目光放空地望着远处。

穆祉丞原本正和几个队友说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看到了独自一人的王橹杰。那个蜷缩的、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孤独感的侧影，与他梦中某个濒临崩溃的瞬间诡异地重合了。

鬼使神差地，穆祉丞拿起自己手边那瓶还没开封的功能饮料，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了王橹杰面前。

“给你。”他将饮料递过去，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王橹杰猛地回过神，看到递到眼前的饮料和穆祉丞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瞳孔骤缩，像是受惊的兔子，几乎是弹跳着向后缩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不、不用了，师兄，我……我有水。”他慌乱地摆手，声音都不稳。

穆祉丞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着王橹杰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近乎恐惧的抗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挫败、不解和莫名怒意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就这么……让人害怕吗？

“随你。”穆祉丞收回手，语气冷了几分，转身走开。只是离开时，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在他转身的瞬间，王橹杰望着他背影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和眷恋。

那眼神，与他梦中最后，王橹杰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穆祉丞的脚步顿了一下，心中的疑云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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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长。

穆祉丞开始有意识地将梦境与现实进行比对。他发现，梦中的很多细节，竟然能与现实中王橹杰一些细微的、不合常理的反应对应上！

比如，王橹杰对突然的、近距离的接触极度敏感。

比如，他偶尔会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仿佛经历过巨大痛苦的沧桑眼神。

比如，他对自己那种复杂到极致的态度——既有渴望，又有恐惧；既有仰慕，又带着深深的愧疚。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荒谬却越来越清晰的结论——那些梦，或许并不仅仅是梦。而王橹杰，一定知道真相！

他决定不再等待王橹杰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坦白”。

在一次团体活动结束后，成员们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穆祉丞看准机会，在王橹杰独自走向更衣室时，快步跟了上去，在走廊转角处拦住了他。

“我们谈谈。”穆祉丞的语气不容拒绝，他直接将王橹杰推进了旁边一间闲置的乐器储藏室，反手关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各种乐器箱，光线昏暗，只有门缝透进一丝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松香和灰尘的味道。

王橹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师、师兄……有什么事吗？”

穆祉丞站在他面前，借着微弱的光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王橹杰，别再骗我了。那些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我，在那些‘梦’里，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橹杰的脸色在昏暗中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逃避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告诉我。”穆祉丞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有权知道。那些不断出现在我脑子里的画面和感觉……那些关于你和我……那些真实得可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王橹杰所有的伪装和防线。

王橹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亮执着的眼睛，一直紧绷的、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终于……崩断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他不再挣扎，不再逃避，任由那些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记忆和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用一种带着哭腔的、破碎而疲惫的声音，开始了他的讲述。

从一个平凡的、暗恋着师兄的练习生开始，到那个冰冷系统的出现，到穿越时空的“攻略任务”，到另一个世界里所有的屈辱、挣扎、反抗、相依为命……再到最后，系统的崩溃，冰原下的爆炸，海边的夕阳，和那句迟来的、发自真心的“……我喜欢你。”

他没有隐瞒任何细节，包括自己最初那卑微的暗恋，包括对执行任务时玷污了那份感情的自我厌恶，包括看着这个世界的穆祉丞一无所知时内心的煎熬与负罪感……

他说了很久，很久。直到声音彻底嘶哑，直到眼泪流干。

储藏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穆祉丞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困惑，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深沉的、复杂的了然。

当王橹杰终于说完，无力地垂下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时，他听到了穆祉丞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王橹杰以为穆祉丞会被这荒谬的“真相”吓跑，或者会愤怒地指责他带来了这些“麻烦”时，他却听到穆祉丞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带着一丝奇异颤音的语气，轻轻问：

“所以……在另一个世界，最后……我们是在一起了吗？”

王橹杰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他看不清穆祉丞的表情，只能听到那声音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期待的探寻。

光与影的交界处，现实与记忆的壁垒，在这一刻，仿佛被轻轻叩响。

新的篇章，终于彻底掀开了它的第一页。

而这一次，故事的走向，将完全由他们自己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