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

一个月后，张函瑞回到了公司。

他瘦了很多，原本略带婴儿肥的脸颊凹陷下去，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但眼神却奇异地平静了许多，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藏着更深的东西。公司对外宣称他经过系统治疗和休养，已基本康复，可以逐步恢复训练。

他的回归，在三代和四代内部投下了一颗石子。大家表面上欢迎他回来，但眼神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和无法言说的担忧。张桂源、左奇函等人牢记王橹杰的警告，不敢与他有过多接触，只能在练习间隙，递上一瓶水，或投去一个无声的、带着问询的眼神。

张函瑞接收到了这些信号。他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点头，偶尔会回应一个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摇头，示意自己还好，或者说，暂时安全。他变得异常安静，练习时全力以赴，休息时则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戴着耳机，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愈发令人窒息的暗流。

公司内部的管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除了之前就存在的心理顾问和陌生“安保”，一些原本熟悉的行政、策划人员似乎也被调换或“敲打”过，对待他们的态度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排练厅、走廊、甚至宿舍公共区域，新增加的摄像头角度刁钻，几乎无处不在。一种被时刻监视的感觉，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着每一个人。

压力，开始以不同的形式显现。

四代的杨博文，在一次舞蹈考核中，因为一个连续旋转动作后短暂的眩晕（这本是正常生理反应），被那位心理顾问立刻叫停，带离现场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心理评估”，回来后脸色难看，整整一天都没怎么说话。

三代的张子墨，因为一次在食堂和队友说笑时，无意中提到了以前和王橹杰、穆祉丞一起外出吃饭的趣事，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第二天就被经纪人单独谈话，委婉地提醒他“注意言行，不要谈论已暂停活动的成员”。

更让人不安的是，公司开始频繁地、以各种名义收集他们的个人电子设备进行“系统维护和安全检查”，虽然每次都会归还，但那种隐私被侵犯的感觉，让年轻的成员们感到愤怒又无力。

张桂源和左奇函偷偷使用的、用于尝试联系王橹杰的备用手机，在一次这样的“检查”中差点暴露，幸亏左奇函机警，提前将手机藏在了排练厅一个极其隐蔽的音响设备缝隙里，才躲过一劫。但这次惊魂，让他们彻底切断了与外界非常规联系的尝试，变得更加谨小慎微。

邓佳鑫和童禹坤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作为三代的核心成员，被“关注”的程度更高。一次外出拍摄广告，他们明显感觉到随行的工作人员中，混进了眼神锐利、时刻注意着他们一举一动的陌生面孔。甚至连他们私下里和四代弟弟们一个正常的互动，都会被记录下来，事后被经纪人旁敲侧击地询问。

“他们像是在……筛选。”一次深夜，童禹坤趁着宿舍只有他和邓佳鑫，用气声极其艰难地说道，手指无意识地在床上划着，“筛选谁可能知道得更多，谁和橹杰、祉丞的关系更近……”

邓佳鑫脸色凝重地点点头：“他们在害怕。害怕橹杰和祉丞把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告诉了我们。”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害怕……我们这些人，会像函瑞那样……‘失控’。”

这种无处不在的、带着猜忌和防备的“关注”，像慢性毒药一样侵蚀着年轻人们的精神。他们不敢畅快地笑，不敢随意地交谈，甚至连眼神交流都要控制好频率和时长，生怕被解读出什么不该有的信息。

团队的氛围变得怪异而紧绷。原本充满活力和欢声笑语的练习室，如今常常只剩下音乐声和脚步声，偶尔的交谈也显得干巴巴的，带着刻意维持的“正常”。

张函瑞身处在这漩涡的中心，感受最为深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最多的，也是最复杂的。有关切，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来自那些“安保”和特定工作人员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监视。

他知道，自己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因为他曾经“失控”过，因为他可能知道得最多。

但他没有再崩溃。那次“休假”似乎让他某种内在的东西沉淀了下来。他依旧沉默，但练习更加拼命，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压力都发泄在汗水里。只是在无人注意的瞬间，他的眼神会变得极其锐利，飞快地扫过某个摄像头的位置，或者某个“安保”人员的衣角细节，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记忆什么。

一次，在声乐课下课，大家陆续离开时，张函瑞故意落后几步，在经过汪浚熙身边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小、卷成细棍的纸团，从他手中滑落，掉进了汪浚熙敞开的背包侧袋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甚至连近在咫尺的汪浚熙都差点没察觉到。

回到宿舍，汪浚熙心惊胆战地打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用密码写成的、来自他们内部约定的暗语：

【设备有监听。行动有跟踪。他们在找“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汪浚熙的心脏狂跳起来。是橹杰和祉丞师兄带走的某种东西？还是……知道真相的“人”？

他不敢怠慢，立刻用之前约定好的、最原始也是最安全的方式——将信息用特定密码写在一张便签纸上，粘在宿舍楼下指定位置一个废弃报箱的底部——将这个消息传递了出去。

这个消息像一道无声的闪电，在所有知情的成员心中炸响。

“钥匙”！这个词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它意味着，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不仅仅是想抓住王橹杰和穆祉丞，更想得到某种关键的“东西”或“信息”。而他们这些留在公司的人，很可能因为与王橹杰、穆祉丞的亲近关系，而被视为潜在的“钥匙”持有者或知情者！

危险，离他们每一个人，都前所未有的近。

紧张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实质。每个人都感觉像是走在布满隐形地雷的区域，每一步都可能引爆未知的灾难。

而就在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让整个局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危险——

公司宣布，为了“提振士气，展现家族凝聚力”，将筹备一场盛大的三代、四代联合演唱会。并且，为了“弥补遗憾”，将在演唱会上设置一个特别的“回忆”环节，会使用到王橹杰和穆祉丞此前录制但未公开的部分音频和影像素材！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