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晨光透过纱帘，在深色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凛楹坐在餐桌前，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关于城郊湿地公园的简介页面，停留不过三秒，便面无表情地划走了。坐在他对面的陆栖洲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轻响。

"今天天气不错。"陆栖洲语气寻常得像在谈论空气，"湿地那边候鸟应该来了不少。"

江凛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只是端起手边的豆浆喝了一口。半小时后，黑色的轿车驶出了车库，方向是城郊。

湿地公园的风带着水草特有的腥甜气息。木质栈道蜿蜒向前，延伸入一片枯黄的芦苇荡深处。江凛楹走在前面，步伐不算快，目光偶尔掠过水面惊起的飞鸟。陆栖洲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打扰，也未曾远离。

栈道有些窄，迎面走来一家三口，小女孩蹦蹦跳跳。陆栖洲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手臂在江凛楹身后虚虚一挡，隔开了可能的碰撞。江凛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没有避开，只是视线从水鸟身上收回，落在了前方晃动的芦苇穗上。

返程时，江凛楹靠着车窗阖了眼。车内暖气开得足，他苍白的脸颊透出些许血色。陆栖洲调低了音乐音量，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他解下自己的围巾，动作极轻地垫在了江凛楹颈侧与冰冷车窗玻璃之间。江凛楹眼睫微颤，终究没有睁开。

但哪怕已经平静的如同镜面一般的湖面，也只用一颗石子就足以打破。

那场商业晚宴奢华得令人窒息。水晶灯折射出炫目的光，空气里混杂着香水、雪茄和酒精的味道。江凛楹跟在陆栖洲身侧，应对着各方寒暄，举止无可挑剔，只是唇角那点惯常的冷淡弧度，在缭绕的烟雾里显得愈发分明。

王总端着酒杯凑过来时，脸上泛着油光，他是陆家的老熟人，说话便少了几分顾忌。他重重拍了下陆栖洲的臂膀，嗓门因醉酒而越显洪亮："好小子！还是你有手段啊！当年谁能想到......"他挤眉弄眼，目光像黏腻的舌头舔过江凛楹清瘦的侧影，"......这朵高岭之花，最后折在你手里了？怎么样，滋味......"

话音未落，陆栖洲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神冷得能冻伤人。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身侧的江凛楹已猛地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握着香槟杯的手指用力到指甲边缘都泛出青白。那冰冷的杯壁仿佛不是握在手里，而是直接捅进了他的心脏，冻结了所有的血流。

"王总。"陆栖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寒意，他侧身完全挡住江凛楹，隔断了那道令人作呕的视线，"你喝多了。"

王总被他眼底的戾气慑住，酒醒了大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陆栖洲不再看他，一把扣住江凛楹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拒绝，几乎是半强制地将人带离了喧嚣的中心，径直走向通往露台的厚重门扉。

露台的冷风像一记耳光，瞬间拍散了室内的浑浊。远处城市的灯火绵延成一片模糊的光海。

"凛楹......"陆栖洲松开手，想去碰他的肩膀。

江凛楹猛地甩开他的触碰，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金属栏杆。他低着头，碎发垂落，遮住了眼睛，只有急促起伏的胸膛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着此刻翻涌的情绪。

"对不起。"陆栖洲的声音干涩发紧，懊悔像藤蔓绞紧了他的喉咙。他恨自己反应不够快，更恨那些肮脏的字眼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江凛楹最痛的伤口。

江凛楹没有回应。露台的阴影将他完全吞没，他像一座瞬间失去所有温度的雕塑。

过了很久，久到陆栖洲以为时间都凝固了，他才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吹散的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荒凉。

"你看，陆栖洲。"他抬起头，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烬，没有任何光，"这就是你费尽心机得到的。一个在别人眼里，可以用价钱衡量的......物品。"

"你不是！"陆栖洲心脏骤痛，急切地上前，"我从没......"

"可事实呢？"江凛楹打断他，眼神清冽如刀，剖开所有粉饰的伪装，"联姻的条件白纸黑字，陆家的资金，江家的......我。"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你现在做的这些，算什么？昂贵的售后服务，还是...对战利品突然萌生的......怜悯？"

"不是怜悯！"陆栖洲几乎低吼出来，他想抓住他，把他揉进怀里，告诉他那是他埋藏了十几年、见不得光的痴心妄想，是比任何商业谈判都要郑重千万倍的心意。可那些话滚在舌尖，在江凛楹这近乎自毁的清醒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他张着嘴，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煎熬。

江凛楹看着他脸上挣扎的痛苦，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星火也彻底熄灭。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原本就一丝不苟的领结，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在完成某个仪式。

"进去吧，陆总。"他直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戏总要做足。"

他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门，重新融入那片虚假的光明之中，将所有的狼狈和冰冷彻底关在了身后。

陆栖洲独自站在呼啸的夜风里，看着那扇隔绝了他世界的门，指关节捏得发白，最终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栏杆上，沉闷的响声被城市的喧嚣瞬间吞没。

他以为他已经触到了冰层下的水流，却忘了，最深的寒意，往往来自于看似坚固的冰面之下...

露台上的寒风似乎还缠绕在骨缝里。

回到宴会厅，陆栖洲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几个想上来攀谈的人都被他眼底的冰碴子劝退了。他目光紧紧锁在不远处与人周旋的江凛楹身上，那人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仿佛刚才露台上那个濒临破碎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江凛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这个小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陆栖洲胸腔里堵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哪怕词不达意，哪怕笨拙不堪。

回去的车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江凛楹靠着车窗，闭着眼，拒绝交流的姿态显而易见。

陆栖洲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着江凛楹在窗外流动光影下显得格外脆弱的侧脸，那些在商场上练就的巧舌如簧此刻全都派不上用场。

直到车子驶入别墅车库，引擎熄灭，黑暗和寂静瞬间笼罩下来。

江凛楹伸手去解安全带，准备下车。

"等等。"陆栖洲按住了他的手，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沙哑。

江凛楹动作一顿，却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刚才......"陆栖洲深吸一口气，感觉比完成一桩数十亿的并购方案还要艰难，"那个姓王的，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江凛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依旧不语。

陆栖洲知道这种苍白的安慰毫无用处。他攥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终于把盘旋在心头许久的话，用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语气说了出来：

"我帮你，娶你，不是因为江家，更不是为了......折辱你。"他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枷锁里挣脱出来，"是因为......我想要你。只有你。是因为...我爱你"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江凛楹终于转过头，看向他。黑暗中，他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带着审视和难以置信。

"我爱你？"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千斤重的嘲讽，"陆栖洲，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我信。"陆栖洲迎着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知道我以前的方式错了，大错特错。我用最混账的方法把你绑在身边，我活该被你讨厌，被你恨。"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刻的懊悔："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战利品。从来没有。"

江凛楹看着他，黑暗中，陆栖洲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却异常清晰，痛苦、挣扎、懊悔，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真诚。

心口某处被狠狠触动了一下。他飞快地移开视线，重新望向车窗外浓稠的夜色。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他声音干涩。

"有意义！"陆栖洲急切地倾身，几乎能感受到江凛楹骤然紧绷的呼吸，"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像是狡辩。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也不求你......马上接受我。"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我只希望，你别再用别人的错来惩罚你自己，也别......再把我的靠近，全都当成别有用心。"

"给我一个机会，"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一个，让我证明我刚才那些话的机会。一个，重新认识我陆栖洲这个人的机会。不是作为陆氏的总裁，不是作为趁火打劫的混蛋......只是作为，一个......想要对你好的人。"

这番话说完，陆栖洲感觉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后背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他从未如此直白地剖析过自己的内心，尤其是在江凛楹面前。

江凛楹久久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就在陆栖洲以为这次尝试再次失败，心头被绝望笼罩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忽略的吸气声。

然后，江凛楹推开车门，下了车。

没有回答，没有表态。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逃离，而是站在车边，等陆栖洲也下车后，才一起沉默地走向别墅大门。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陆栖洲看着前方那个清瘦挺拔却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没有得到承诺，更没有得到原谅。

他撬开了一条缝隙，把那些憋在心里太久、几乎发酵变质的话，说了出来。

这算是一个......开始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想要的是江凛楹的心，而得到心的唯一方式，或许是先把自己的心，笨拙地、毫无保留地摊开给他看。

哪怕，会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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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终于记得更这本了，真的很喜欢这种，马上就要讲开了，突然又横插一脚的剧情，但是我也希望凛楹可以再幸福一点，所以陆栖洲你给老子长嘴，本来还想能用国庆更完的，放心放心，再过一章吧，差不多后面的剧情就全都是甜甜的啦，然后就能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