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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

未央之央

绵乡的空气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特有的清甜,是阿娘江泉血脉里的味道,也是母亲云舟曾偷偷向往过的自由气息。简陋却干净的老屋前,那方饱经风霜的长木椅,成了母亲云舟两天来唯一的栖身之所。

计划顺利得近乎虚幻。传送阵的光芒在地牢深处亮起时,守卫的呼喝声被隔绝在阵外,母亲眼中那点摇曳的微光瞬间被惊愕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期待填满。光芒散去,刺鼻的霉味被绵乡湿润的、带着草木香的空气取代。她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嶙峋的身体暴露在故乡的阳光下,显得那样脆弱不堪。

两天。整整四十八个时辰。 母亲就那样坐着,如同化作了老屋前的一座石雕。 阿娘江泉还没有回来。她需要时间处理“脱身”的后续,抹去一切可能追踪到这里的痕迹。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对母亲而言,都是新一轮的煎熬。

她没有睡。眼窝深陷得吓人,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死死地、一瞬不瞬地望着村口那条唯一的小路——那是阿娘归来的方向。她的脊背习惯性地挺得笔直,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军人姿态,即使被囚禁多年,即使身体已枯槁如秋叶,那份属于将军云舟的、融入骨髓的坚韧轮廓,依旧在破败的囚服下顽强地支撑着。只是这挺直,不再代表力量,而更像一种濒临极限的、无声的守望,一种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的、等待救赎的姿态。

她的双手,曾经能挥动重剑斩杀强敌,如今却枯瘦得关节凸起,皮肤松弛地覆在骨头上,带着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和地牢留下的污垢痕迹。这双手紧紧地、神经质地抓着长椅的边缘,指甲缝里嵌着木屑,仿佛那是她与这摇摇欲坠的现实唯一的连接点。偶尔,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森林的低语,她的身体会极其轻微地颤抖一下,翠绿色的眼眸(那是她此刻唯一还带着生气的部分,像干涸河床上顽强生长的苔藓)会骤然亮起,死死盯向风来的方向,随即又在确认无人后,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余下更深的疲惫和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惶恐。

她在怕。怕计划终究败露,怕阿娘脱身失败,怕这好不容易偷来的片刻自由与希望,不过是命运又一次残酷的戏弄。八年的囚禁,早已将她对“幸运”的信任碾得粉碎。支撑她的,只剩下那个刻在灵魂里的名字:江泉。

两天的不眠不休,榨干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她的嘴唇干裂起皮,脸色灰败,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佝偻,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固执地燃烧着,望向阿娘的方向。

终于,在第二个黎明破晓时分。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静谧的村落。第一缕微弱的、带着凉意的曙光,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蜿蜒的村路上。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是阿娘江泉!

她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甚至可能动用了妖精的敏捷天赋。她的衣衫沾染着晨露和赶路的尘土,发髻有些散乱,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曾经指挥千军万马的从容气度被一种近乎仓皇的急切取代。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底是浓重的青黑,嘴唇紧抿着,带着一丝处理后续事务留下的紧绷和焦虑。

但这一切,在她抬头望见老屋前长椅上那个身影的瞬间,都凝固了。

母亲云舟,在阿娘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她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像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腾”地一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动作太猛,带得她眼前一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但她死死用手撑住了椅背,没有倒下。

她站定了。 然后,就那样呆呆地站着。 像一尊被时光和苦难重塑过的、伤痕累累的雕塑。 她的目光,穿越了清晨薄薄的雾气,穿越了八载漫长的分离与痛苦,穿越了血与罪的深渊,牢牢地、贪婪地锁在了那个向她奔来的身影上。

阿娘江泉也停下了脚步,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同样呆呆地望着母亲。 八年。 时光在她们身上刻下了截然不同的印记。

阿娘依旧美丽。那份属于森林之女的灵动与坚韧并未被岁月磨灭,反而沉淀出一种更深沉的风韵。翠绿的眼眸依旧清澈如泉,此刻却蓄满了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狂喜、心痛、难以置信、还有深不见底的思念。只是,那曾经无忧无虑的光彩,被权力、责任和失去母亲的哀伤,沉淀成了更幽深的湖泊。她的眼角,悄悄爬上了细密的纹路,那是无数次在深夜为牢中爱人和远在他乡女儿担忧、为族群未来殚精竭虑的证明。

而母亲云舟…… 意气风发的人类大将军早已荡然无存。站在那里的,是一个被彻底摧毁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影子。曾经饱满的脸颊深深凹陷,颧骨高耸,皮肤粗糙灰暗,布满了苦难的痕迹。挺直的脊背下是过分单薄的身体,宽大的旧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只有那双眼睛——那双曾经锐利、后来枯槁、如今却死死映着阿娘身影的眼睛——深处,还残存着属于“云舟”灵魂的最后一点星火。那星火在看清阿娘面容的瞬间,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失而复得的贪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绵乡的清晨,鸟鸣、风声、甚至她们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眼中那个阔别八年、魂牵梦萦、却已面目全非的爱人。

然后,是阿娘江泉先动了。

她不是走,而是跑。 用尽全身力气地奔跑。 像跨越的不是几十步的距离,而是八年的漫长光阴和生死的鸿沟。

“舟……” 一个破碎的、带着剧烈喘息和哽咽的音节,从她唇间逸出,尚未落地,人已经扑到了母亲面前。

母亲云舟的身体僵硬得如同铁块,在阿娘扑过来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躲闪,仿佛自己满身的污秽和罪孽会玷污了眼前这个依旧带着光芒的人。但那熟悉的、魂牵梦绕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森林的清新和风尘仆仆的味道,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防御。

阿娘没有半分犹豫。她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狠狠地、紧紧地抱住了母亲瘦骨嶙峋的身体!她的手臂环住母亲嶙峋的肩胛骨,用力之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她的脸深深地埋进母亲瘦削的肩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浸透了母亲破旧的衣襟。

“云舟……云舟……” 她一遍遍地、泣不成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饱含着八年的思念、担忧、痛苦和失而复得的狂喜。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倒钩,深深扎进彼此的心底。

母亲的身体在阿娘拥抱的瞬间,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僵硬如铁的身体,在爱人滚烫的拥抱和汹涌的泪水中,一点点、一点点地软化、坍塌。她枯瘦的手臂,仿佛有千斤重,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迟疑和卑微,终于,轻轻地、试探性地,环住了阿娘的腰背。那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仿佛怕自己粗糙的手会弄疼对方。

当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阿娘温热的身体,感受到那真实的心跳和呼吸时,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她干涩的喉咙,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哭泣,是灵魂在重压下彻底撕裂的悲鸣。她将脸深深地埋进阿娘带着草木清香的颈窝,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所有的坚强、麻木、绝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最痛苦的宣泄。她紧紧地回抱着阿娘,用尽了这具残躯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八年生死相隔,八年爱恨交织,八年罪孽煎熬……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唯有这紧紧相拥的身体,唯有这滚烫交织的泪水,唯有彼此剧烈的心跳,才能诉说那无法言说的万分之一。

我站在老屋的门廊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晨光熹微,温柔地笼罩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为她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阿娘依旧美丽,母亲形销骨立,但这丝毫不妨碍她们深爱着彼此。那份爱,被战争撕裂,被仇恨掩埋,被时间磋磨,却从未熄灭。它像深埋地底的种子,在历经了最黑暗的寒冬后,终于在这个黎明的绵乡,在阡眠祖母故乡的土地上,破土而出,带着血泪的养分,顽强地绽放。

我叫云央,我是“小云朵”。我找回了我的母亲,我见证了这份沉甸甸的爱。而寻找真相、让这份爱得以在阳光下自由呼吸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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