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乐声在大殿里绕着梁,笛音清越,琵琶婉转,可沈语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垂着头站在殿角,眼尾的余光悄悄扫过席面,刘柏予就坐在右侧第三张桌,穿着绣青雀补子的御史袍,正端着酒杯和旁边的官员说笑,眉眼间满是得意。
沈语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若不是胭脂的话在耳边响着“忍下去,活着才能讨公道”,她几乎要冲上去质问。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跪在殿中大声禀报:“陛下!北疆八百里加急!萧将军……萧将军平定叛乱,已率军抵京,此刻正在宫门外求见!”
“哦?萧玦回来了?”燕绥之眼中闪过一丝亮色,搁下酒杯道,“宣他进来。”
沈语的心猛地一提,攥着袖子的手松开了,萧玦,回来了?
殿门被内侍猛地推开,凛冽的风裹着一身寒气涌了进来,将满殿的暖香与乐声都冲得淡了几分。
萧玦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玄色织金云纹的披风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肩背挺得笔直,甲胄碰撞间发出清脆的金属响,那是北疆的风沙与硝烟刻在他身上的印记。
他径直走到殿中,单膝跪地行礼,声音沉得像淬了冰:“臣萧玦,幸不辱命,北疆叛乱已平,特来向陛下复命。”
燕绥之抚掌大笑,起身离了龙椅几步,亲手将他扶起:“好!好一个萧玦!朕就知道,这北疆的事,只有你能办得利落!”说着目光扫过他沾尘的衣袍,语气愈发和煦,“你在外征战半载,劳苦功高,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田宅,或是升爵加官,尽管跟朕说。”
殿内瞬间静了,连方才绕梁的笛音都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萧玦身上。
他却没看那些投来的艳羡眼神,视线越过席面,看到沈语缩在角落里,垂着的发梢微微发颤,露在外面的手背泛着白,显然是方才掐得太用力,很快他便有了决定。
萧玦的喉结动了动,抬眼看向燕绥之,语气不卑不亢:“陛下,臣所求不多。征战在外,府中诸事荒废,恰巧缺个细心人打理。臣瞧着……殿角那位宫女,举止稳妥,想请陛下恩准,让她随臣回府伺候。”
这话一出,满殿皆惊。谁都知道萧玦性子冷硬,从不近女色,今日竟要为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开口要赏?
燕绥之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手里的酒盏捏得指节泛白,他顺着萧玦的目光看过去,落在沈语垂着的发顶时,心尖像被针尖扎了一下。
他本想着荣安生辰一过就把沈语调到荣安身边伺候,荣安喜爱沈语,把她放到荣安府上大臣们也不会多嘴,可没想到竟出了这个茬子。
方才夸下海口让萧玦“随意提赏”的话还在殿中绕着,萧玦平定北疆、救回数万将士的功劳就摆在眼前,若是驳回,说“朕舍不得这个宫女”,不仅会被满朝文武猜疑,更会把沈语推到风口浪尖。
燕绥之垂眸掩去眼底的不舍,指尖在酒盏沿上磨了磨,连声音都比方才沉了些:“萧玦,你征战辛苦,想要什么赏赐不成?金银、田产,或是朕再给你指门好亲事……”他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盼着萧玦只是随口一提,能改个主意。
可萧玦站得笔直,目光落在沈语身上没移开,语气却依旧恭谨:“谢陛下厚爱,臣府中不缺金银,也暂无娶妻之意。只是瞧着这位姑娘行事细致,合该能照料好府中琐事,臣心意已决,只求陛下恩准。”
这话堵得燕绥之没法再劝。他抬眼扫过沈语,她依旧垂着头。
燕绥之心尖又是一软,再一想萧玦的为人,虽冷硬却从不是苛待下人的性子,把沈语交给他,总比留在宫里、随时可能被人盯上要安全。
最终,燕绥之松开了攥紧的酒盏,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涩意:“罢了……既然你瞧中了,便赏你。”
沈语猛地抬头,撞进萧玦看过来的眼神里,那眼神没有得意,也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沉静,像北疆化雪后的湖面。
她还没反应过来,内侍已经走过来引她:“姑娘,收拾东西吧,跟镇北侯大人走。”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偏殿,沈语捏着简单的行李包,指尖还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