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漫过兽人村庄的木屋檐角时,岚已经醒了。
她是被窗棂外掠过的晨鸟惊醒的,那鸟儿翅膀扫过竹枝的轻响,混着远处溪涧的潺潺声,落在满是草药香的木屋里。岚缓缓坐起身,指尖先触到枕边的银镯——冰凉的兽骨贴着掌心,上面刻着的纹路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像藏了半宿的星子。她摩挲着那些凸起的线条,指腹划过一道代表“森林”的曲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沉郁,又很快被晨起的清明压了下去。
起身时,兽皮毯滑落膝间,露出脚踝上缠着的细藤——那是去年秋天在禁区边缘采露芯草时,被凶兽的利爪划了道深痕,后来用胖根草的汁混着兽皮胶缠了半载,如今藤条已泛出深褐,却依旧牢牢裹着旧伤。岚没去碰它,只是弯腰将叠在床尾的浅棕色兽皮短衫披在肩上,衫角绣着的荆棘花纹蹭过手臂,带着晒过阳光的暖意。
洗漱的地方在木屋后的溪畔,石板上还沾着晨露。岚用陶碗舀了半碗溪水,又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捏出一撮晒干的淡叶草——这草煮水是补力气的,泡水漱口却能去口气,是她多年的习惯。溪水带着凉意滑过喉咙,混着淡叶草的清甜,她抬眼望向溪对岸的竹林,雾气正从竹缝里慢慢飘出来,像给整片林子裹了层薄纱。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竹丛里有片叶子动了动,不是风刮的,倒像是有小动物躲在里面窥望,可岚只是淡淡收回目光,指尖将陶碗里的水泼向石板,水珠溅起时,她已转身往药屋走——村里的晨总是这样,藏着些细碎的动静,不必事事深究。
药屋的门是她昨晚亲手闩上的。木栓是老松木做的,边缘被多年的摩挲磨得光滑,她记得昨晚关门时,特意将木栓上那个月牙形的小缺口对准了门框的凹槽,这样夜里若有兽类撞门,木栓也不会轻易松动。今早走到门边,她指尖先碰了碰木栓的缺口,果然还牢牢卡在凹槽里,只是门沿下的泥土里,多了半片新鲜的锯齿草叶子——叶尖沾着湿泥,茎秆还泛着青,不像是夜里被风吹落的,倒像是有人特意放在这儿的,甚至能看见叶子边缘被指尖捏过的浅痕。
岚眉梢微挑,指尖轻轻拨弄那片叶子,指腹触到叶边的锯齿时,忽然想起昨天傍晚郭鑫文跟着阿雅来药屋的模样:当时郭鑫文捧着草药包,目光却总往她手腕的银镯上瞟,连阿雅问她“要不要加蜂蜜”都没及时应,那眼神里藏着的好奇,像极了部落里偷偷摸长老兽骨匕首的幼崽——既想探个究竟,又怕被发现。
她没再多想,指尖扣住木栓,轻轻往后一拉。“咔嗒”一声刚落,头顶忽然传来“哗啦”的水声!
岚下意识往侧后方退了半步,可还是慢了些——一整桶带着晨露的溪水从门楣上方的木架上倾落,顺着她的兽皮短衫往下淌,冰凉的水瞬间浸透布料,贴在背上、胳膊上,连耳尖的绒毛都沾了水珠。她站在原地,没恼,也没惊呼,只是抬眼望向门楣:那里用新鲜的青藤蔓绑着个粗陶桶,桶底钻了个小孔,孔上堵着的木塞被细线拴在门栓上——显然是有人算准了她开门时,木栓拉动细线会扯掉木塞,让水正好浇下来。藤蔓还泛着潮气,应该是今早刚绑上去的,连打结的方式都带着生涩,一看就是没做过这类事的人弄的。
岚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指尖触到额角沾着的草屑,忽然轻笑了声。她没去拆那陷阱,只是转身往溪畔的竹林走——湿衣服贴在身上不舒服,况且待会儿还要熬新的止血膏,总不能带着一身水汽碰草药。
竹林深处有片隐蔽的水潭,潭水是从山涧引过来的,晨时最是清澈,连水底的云纹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岚解开兽皮短衫的系带,任由湿衣落在潭边的石板上,露出胳膊上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多年前和黑狼长老一起去禁区找“露芯草”时,被守护草药的凶兽抓伤的,当时黑狼还笑着说“这疤能记一辈子,省得你下次再往禁区闯”,可如今黑狼不在了,这疤倒成了念想。
她走进潭水,凉意从脚踝往上漫,刚没过腰时,指尖忽然触到手腕上的银镯。这镯子是部落首领在她成年时给的,当时首领只说“这里面藏着能护着部落的东西”,直到后来她在药屋整理旧卷,看见卷子里画着和镯子纹路一样的符号,才知道这符号和“人类魔法”“禁区通道”都有关联。岚轻轻转动银镯,将它从手腕上褪下来——兽骨的凉意离开皮肤时,她还特意看了眼镯身的纹路,晨光透过竹缝落在上面,那些线条竟在潭水里映出细碎的光斑,拼出半个极小的“狼头”图案,这是只有在晨雾未散的晨光里才能看见的景象,部落里除了首领,就只有她知道。
她把银镯放在潭边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石板上还留着昨夜的露水,能清晰映出镯身的纹路。洗完澡,岚用晒干的兽皮巾擦干头发,再转身去拿银镯时,指尖却落了空——石板上干干净净的,只有晨露蒸发后留下的浅痕,那只刻着符号的银镯,不见了。
岚站在原地,潭水的凉意还沾在皮肤上,可她脸上没半点惊慌。她低头盯着石板上的痕印:银镯放着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指印——不是兽人的(兽人指腹有细密的绒毛,不会留下这么清晰的印子),倒像是人类的指尖按出来的,指印边缘还沾着点淡褐色的粉末,是药屋里研磨草药时常用的炭粉,和郭鑫文记草药时用的炭笔粉末一模一样。
她弯腰捡起潭边的兽皮短衫,慢慢往药屋走。晨雾已经散了些,阳光透过竹枝落在她身上,将湿发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郭鑫文住的木屋时,她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炭笔在兽皮纸上反复描画,偶尔还能听见郭鑫文小声嘀咕“这个曲线到底是河流还是藤蔓”。岚没停下脚步,只是指尖在袖口里轻轻摩挲着——她早知道郭鑫文不会放弃银镯的线索,却没想到这孩子会用“陷阱”的方式创造机会,倒比她想象中更敢行动。
只是……岚心里轻轻掠过一个念头:那些浮在表面的纹路,哪里算得什么秘密?真正藏在符号里的东西,要配着药屋旧卷里的注解、禁区深处的云纹石,还有人类的魔法才能解开。单凭抄几道纹路,不过是看了场雾里的影子,连符号的边都摸不着。
回到药屋时,阿雅已经在分拣草药了,见岚浑身干爽,只是发梢还滴着水,便笑着递过一块干兽皮:“岚姐,刚才我看见郭鑫文从竹林那边过来,手里攥着张兽皮纸,头都快埋到纸上去了,好像在看什么图案呢。”
岚接过兽皮擦了擦头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接话,只是走到药架前,拿起一罐装着止血膏的陶罐。罐口的炭笔标签是她昨天写的,上面画着锯齿草的图案,旁边还刻了个极小的“狼爪”记号——这是她给银镯做的暗记,若是银镯靠近这罐药膏,记号就会微微发热。她指尖碰了碰罐口的记号,冰凉的,没半点反应,看来郭鑫文还没把银镯带近药屋。
她放下陶罐,望向窗外——阳光已经漫过药屋的窗棂,落在屋中央的石磨上,石磨旁堆着的胖根草还沾着晨露。岚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又摸到了脚踝上的细藤旧伤,心里忽然觉得:银镯丢了也好,省得总有人惦记着;等郭鑫文抄够了纹路,自然会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偷”和“抄”就能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