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江南总像浸在水里，雨丝绵密如愁，斜斜织着，打在闻香阁的青瓦上，溅起的水花连成雾，漫过雕花窗棂，在案几上洇出浅淡的水痕。后院的茉莉架早爬满了竹篱，肥绿的叶瓣上滚着雨珠，白生生的花盏半含着水，甜香混着泥土的潮气，从墙角漫到廊下，连空气都浸得发黏。
宋亚轩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椅面被雨气润得发亮。手里那本旧账册翻到了末页，泛黄的纸页上，“刘耀文”三个字的墨迹被岁月泡得发淡，却在反复摩挲下泛出浅褐的光泽，像枚刻在心上的印。他指尖划过那三个字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刘耀文从雨里走进来，藏青色的长衫肩头落了层薄湿，发梢滴着水，手里拎着的油纸包却裹得严实，边角还冒着白气。
“刚从街口张婶那抢的，再晚一步就被巷尾的孩子们分光了。”刘耀文把纸包往他怀里一塞，带着雨气的手在他发顶揉了两把，掌心的凉混着他身上的暖意，激得宋亚轩缩了缩脖子。他眼尖地瞥见案上的账册，笑着抽走掖到怀里，“又翻这陈芝麻烂谷子？当年欠的茶钱，早用这几年的早午晚膳抵清了，连本带利，怕是下辈子都还不清。”
宋亚轩被他按进怀里，鼻尖蹭过他胸前的衣襟，皂角的清冽混着茉莉的甜香漫上来，是他闻了许多年的味道。他想起那年冬夜，刘耀文裹着一身风雪撞进门，脸色白得像纸，却从怀里掏出个冻硬的烤红薯，说“北地的雪比这雨冷，可想着你这儿的热乎劲，就不觉得难了”；想起他笨手笨脚学窨茶，把茉莉花瓣撒得满地都是，被自己笑着推搡，他却从背后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肩窝哼唧“要不是想给你做罐新茶，谁耐烦跟这些花瓣较劲”；想起画舫上的琵琶声里，他悄悄攥着自己的手，掌心的汗把帕子都浸湿了，却在对视时笑得像偷了糖的孩子。
“耀文，”宋亚轩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被雨声泡得发绵，“你说咱这日子，算不算把当年的苦都熬成甜了？”
刘耀文低头，唇瓣蹭过他发顶的软毛，声音从胸腔里滚出来，带着震震的麻：“算。”他顿了顿，忽然从袖中摸出个紫檀木小盒，打开时，枚玉簪躺在丝绒里，簪头并蒂的茉莉雕得鲜活，玉质温润，该是被摩挲了许久。“前几日路过玉雕铺，见师傅在刻这个，想着你发间那支单朵的，该有个伴了。”
宋亚轩捏着玉簪的指尖微微发颤，玉面贴着掌心的暖，像他初见刘耀文时，那人塞给他暖手的汤婆子。那时的刘耀文还是北地来的客，银甲未卸，眉眼间带着未脱的锐气，喝茶时总嫌江南的茶太淡；而自己守着这院茉莉，以为这辈子就和账本、茶罐过了。谁能想到，北风会为南风停驻，茶罐里会泡进蜜，两条平行线缠缠绕绕，竟把日子过成了温在炉上的甜茶，冒着热气，暖得人心头发烫。
雨不知何时歇了，夕阳从云隙里漏下来，金辉淌过茉莉架，给花瓣镀上圈金边，雨珠折射着光，像撒了把碎钻。刘耀文牵着他往院角走，老槐树下的青石板缝里长出了丛青苔，盖住了当年埋锦盒的痕迹。他弯腰拨开草叶，露出块刻着小记号的石板：“还记得这吗？”
宋亚轩踢了踢石板边的青苔，笑出声：“怎么不记得。某人当年留了封‘勿念’，转脸就揣着半块干饼跑回来，红着眼圈说‘还是你这儿好’，赖到现在都没走。”
刘耀文低笑出声，从竹架上摘了朵刚绽的茉莉，花瓣上还挂着雨珠，他小心翼翼别在宋亚轩耳后，指尖蹭过他的耳垂：“那不是怕你不等我么。”风吹过，茉莉花瓣簌簌落，沾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把碎雪。
宋亚轩抬头时，正撞进刘耀文的眼里。那里面映着满院的茉莉，映着天边烧得通红的晚霞，映着自己笑弯的眉眼，还映着往后岁岁年年的模样。他忽然懂了，“送君茉莉，愿君莫离”从来不是句轻飘飘的话。是北地雪夜里揣在怀里的暖，是江南雨巷中撑着伞的等，是柴米油盐里递过来的那杯温茶，是把“莫离”熬成了晨光里的粥，暮色里的灯，是岁月长流里，你在，我也在。
暮色漫上来时，刘耀文牵着他往屋里走，廊下的灯笼被风推得轻轻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上，时而交叠，时而并行，像幅没画完的工笔，细细密密，都是温柔。
屋里的茶还温着，紫砂壶里飘出的水汽缠着茉莉香，从后院追进来，绕着他的衣角，缠着刘耀文的指尖。宋亚轩看着刘耀文给自己倒茶的侧脸，灯光在他轮廓上投下浅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唇角弯着，还是初见时那个让自己心动的模样，却又添了许多烟火气。
他忽然觉得，最好的结局，大抵就是这样——
有他，有茶，有满院茉莉。
檐外月升，窗内灯暖，岁月长安，再不分离。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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