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量子计算的疲劳期
凌晨三点的量子计算中心依旧亮如白昼,冷白色的灯光透过实验台上方的无影灯罩,在地板上投下一块块棱角分明的光斑。林砚舟盯着监控屏幕上跳动的蓝色波形,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第17次校准失败。”周明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镜片上沾着的指纹在灯光下划出模糊的弧线,“纠缠态维持时间比昨天又缩短了0.3微秒,误差值已经超出安全阈值的1.2倍。”
林砚舟没有回头,目光死死锁在屏幕角落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标识上。量子计算机“九章三号”的核心处理器已经连续工作了七十二小时,从最初的稳定运行到现在的频出故障,像一个透支了所有精力的长跑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临崩溃的沉重。
“让冷却系统再降两度。”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伸手端起桌角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进袖口,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试过了。”周明远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数据报表推到她面前,纸张边缘因为反复翻阅而卷了毛边,“三个小时前就把温度压到了1.8开尔文,接近绝对零度的极限值,但超导线圈的电阻还是在持续波动。”
实验室的隔音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陈景明走了进来,他身上还沾着外面凌晨的露水,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在楼下看监控灯还亮着,就知道你们又没休息。”他把保温桶放在操作台上,掀开盖子的瞬间,氤氲的热气裹着小米粥的香气漫开来,“张阿姨凌晨起来熬的,多少吃点。”
林砚舟的视线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看向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院士。陈景明是量子计算中心的创始人,也是看着她从本科直博一路成长起来的导师,此刻他眼底的红血丝比自己的还要浓重。
“老师,您怎么也来了?”她拿起一个空碗,却没有盛粥的意思。
“我在宿舍看实时数据,纠缠粒子的退相干速度不对劲。”陈景明走到主控制台前,手指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一组三维模型,“你看这里,原本应该呈正态分布的能量峰值,现在出现了锯齿状波动,这不是硬件问题。”
周明远打了个哈欠,端起碗舀了一勺粥:“会不会是环境干扰?昨天隔壁实验室好像在调试核磁共振仪。”
“已经排除了。”林砚舟摇摇头,调出环境监测数据,“振动、电磁辐射、温度湿度的数值都在标准范围内。而且这种波动是周期性的,每47分钟出现一次峰值,太规律了,不像是外部干扰。”
陈景明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量子系统可能也存在‘疲劳期’?”
这句话让林砚舟和周明远同时愣住了。周明远差点把勺子掉在地上:“疲劳期?老师,您是说……机器累了?”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疲劳。”陈景明指着屏幕上的粒子云图像,“量子态的维持需要持续的能量输入,但微观粒子本身是否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周期性稳定阈值?就像人类的生物钟,到了某个时间点就会出现功能衰减。”
林砚舟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迅速调出过去一周的运行记录,将数据导入分析模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之前的持续运行模式就错了。就像不能让运动员一直保持冲刺状态,量子系统也需要‘休息’。”
“可怎么让量子态‘休息’?”周明远皱眉,“一旦中断能量输入,纠缠态会立刻坍缩,我们之前的计算成果就全白费了。”
“或许不需要完全中断。”陈景明的手指点在屏幕上的能量曲线处,“可以尝试阶段性降低能量输入强度,保持最低限度的纠缠稳定,给系统留出自我调整的时间。就像给紧绷的琴弦松一松,再重新调准音准。”
林砚舟立刻开始编写新的控制程序,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周明远也精神一振,端着粥碗凑到屏幕前:“我来同步监测粒子反馈数据,一旦出现异常立刻中断程序。”
陈景明看着两个年轻人忙碌的身影,悄悄退到角落,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教学楼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新的一天正在缓缓拉开序幕。他想起三十年前第一次搭建量子纠缠实验装置时,也是这样在实验室熬过一个又一个通宵,那种面对未知的兴奋与忐忑,和此刻的林砚舟如出一辙。
“程序编写完成,准备载入系统。”林砚舟的声音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
“粒子监测系统就绪。”周明远放下空碗,双手按在紧急制动按钮两侧。
“开始执行吧。”陈景明点点头。
林砚舟按下回车键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的仪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监控屏幕上的蓝色波形开始缓慢下降,能量输入值以阶梯状逐步降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屏幕中央的纠缠态稳定指数,那串数字像悬在心头的钟摆,每跳动一下都牵动着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能量值降到预设阈值的60%时,原本锯齿状的波动突然变得平滑起来,红色警告标识闪烁的频率明显减慢。
“退相干速度下降了!”周明远激动地喊道,“比刚才稳定了40%!”
林砚舟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她侧头看向陈景明,发现老院士正对着屏幕微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欣慰的光芒。
“看来我们都忽略了,微观世界也有自己的节奏。”陈景明感慨道,“科学研究不是一味地向前冲,有时候停下来等一等,反而能看到新的方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林砚舟看着屏幕上逐渐稳定的波形,突然觉得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周明远已经趴在操作台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陈景明正轻轻给他盖上毯子。
“先去休息两个小时吧。”陈景明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这里盯着,等系统调整完毕再叫你们。”
林砚舟点点头,起身时腿一软差点摔倒,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形。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操场上晨练的学生,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常说的话:“再急的事,也要喘口气再做,不然容易出错。”
原来不止人类需要休息,那些在微观世界里不断运动的粒子,也有着自己不能被透支的极限。她转身往休息室走去,脚步虽然疲惫,心里却一片清明。或许这就是科学研究的魅力,总有新的谜题在前方等待,而每一次解开谜题的过程,都是对世界更深的理解。
监控屏幕上,稳定的蓝色波形如同平静的湖面,在清晨的寂静里,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平衡与节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