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时入初秋，天气转凉。年世兰的孕肚已颇为明显，行动间多了几分笨重。她依旧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请安，几乎不踏出翊坤宫半步。皇帝派来的眼线每日汇报，皆是华妃娘娘安心养胎，饮食起居极为规律，对待宫人也比往日宽和了些，并无任何异常举动。

这日，皇帝难得闲暇，摆驾翊坤宫。

殿内果然只余清淡果香，那熟悉的欢宜香气几乎闻不到了。年世兰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由颂芝轻轻揉着有些浮肿的腿脚。见皇帝进来，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

“快免了。”皇帝几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目光在她脸上和肚腹处停留片刻，语气温和，“身子重了，这些虚礼就免了。近日感觉如何？朕听闻你胃口不佳，连香料也闻不得了？”

年世兰就势倚着他坐下，带着孕中妇人特有的娇慵与一丝烦恼：“劳四郎挂心，就是这孩子闹得厉害，口味刁钻，闻着什么重的味儿都心慌恶心。连您赏的欢宜香……臣妾如今也只能远远放着，偶尔念着四郎的恩典才让点上片刻，实在是没福气。”她说着，语气带着真实的懊恼，眼神依赖地望着皇帝，看不出半分虚假。

皇帝握着她的手，指尖微凉，笑道：“无妨，龙胎要紧。既是闻不得，就不用点了，朕难道还会怪你不成？”他环视殿内，状似无意地问道，“朕瞧着你这殿内布置似乎也素净了些？”

年世兰抚着肚子，叹道：“也不知怎么了，如今就爱瞧着清爽的，那些繁复的摆设看着都眼晕。许是这孩子性子静？”她巧妙地又将原因归到了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皇帝笑了笑，不再追问，只细细问起饮食起居，太医请脉的情况。年世兰一一答了，言辞恳切，偶尔抱怨几句孕中辛苦，神态自然，与寻常期盼孩儿的母亲别无二致。

皇帝坐了片刻，赏赐了些滋补之物，便起身离开了。

走出翊坤宫，皇帝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对苏培盛道：“你怎么看？”

苏培盛躬身，谨慎回道：“华妃娘娘瞧着……确像是全心盼着皇嗣的模样，言行并无不妥。”

皇帝目光深沉地看着远处：“是啊，并无不妥。”可越是这般妥当，他心中的那点疑虑就越像一根刺。年世兰的每一次示弱，每一次依恋，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哥哥年羹尧在西北的权势，以及那些年羹尧一派的官员。这胎……来得太是时候了。

景仁宫内，皇后听着剪秋的回报，得知皇帝去了翊坤宫，虽只停留片刻，但华妃圣眷未衰，她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

“她倒是沉得住气，借着身孕，将欢宜香也避开了。”皇后语气平静，眼底却无温度，“这般小心，若说她对那香毫无所知，本宫倒是不信了。”

剪秋低声道：“娘娘，华妃这胎若真生下皇子，只怕……”

皇后放下金剪，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皇子？那也得生得下来，养得大才行。”她顿了顿，吩咐道，“华妃孕期辛苦，传本宫的话，让内务府再添两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去翊坤宫伺候，务必精心照料。还有，齐妃近日闭门思过也够了，让她来见本宫。”

她需要敲打敲打齐妃这个蠢货，也需要在年世兰身边，放上更多自己人。

碎玉轩中，甄嬛正与沈贵人说着话。听闻皇帝去了翊坤宫，沈贵人淡淡道：“华妃娘娘有孕，皇上多关怀些也是常理。”

甄嬛点头，却道：“姐姐近日协理宫务，可还顺手？我瞧着内务府往翊坤宫添置的人手，似乎比规制多了些。”

沈贵人神色不变：“皇后娘娘体恤华妃娘娘初次有孕，多派些人手也是情理之中。一切皆按宫规办理，并无逾越。”她如今处事越发谨慎，绝不轻易表态。

甄嬛会意，不再多言。心中却明镜似的，这后宫，表面的平静下，暗潮愈发汹涌了。华妃这胎，牵动了太多人的心思。

翊坤宫内，年世兰听着颂芝禀报皇后又指了两个嬷嬷过来，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来了也好，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藏在暗处强。”她淡淡道，“按旧例安置，盯紧她们，不许靠近小厨房和本宫的寝殿。”

“是。”颂芝应下，又道，“主子，您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年世兰看向窗外渐黄的树叶，手轻轻覆在高耸的腹部，感受着里面有力的胎动。

“担心？”她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笃定，“该来的总会来。本宫如今，只等着他出世。”

她布局至今，步步为营，削减欢宜香的影响，暗中稳固自身，借沈贵人分散皇后注意力，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如今，她只需继续扮演好一个沉浸在孕期中、依赖皇帝、偶尔使点无伤大雅的小性子的妃嫔，等待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至于皇帝那始终未散的疑心……年世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只要她一日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只要年家一日未倒，只要她腹中还是皇嗣，他就只能继续陪她演这场夫妻情深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