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仿佛还残留着被灌下的、混着泥沙的冰冷河水,刺骨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最终将意识彻底吞噬。
沈棠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因缺氧而灼痛。
“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棠茫然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丫鬟春桃那张稚嫩圆润的脸,以及头顶熟悉的、她出嫁前睡了十几年的绣着缠枝海棠的纱帐。
这里是……她的闺房?
她不是已经被沈梅和魏池联手,以“不贞”的罪名沉塘了吗?就在她辛苦经营的家业被那对狗男女夺走,她的孩儿也被生生溺死之后!
“今儿是什么日子?”沈棠的声音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小姐,您睡糊涂了?今儿是永昌十八年,三月初六啊!”春桃一边扶她坐起,一边絮叨,“前头老爷和夫人正招待贵客呢,就是平阳侯府的魏世子来下聘了!还有……还有城西邓家,也、也派人来了,正在偏厅等着……”
永昌十八年,三月初六!
沈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一天,她死都不会忘!
前世,就是这一天,平阳侯府的世子魏池,和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前来下聘。而几乎同时,城西那个靠着掏粪起家、一身铜臭的邓家,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派了媒婆前来,为他们的独子邓闯求娶沈家女。
父亲沈文彬,一个五品的闲散文官,最是看重脸面。他自然看不上邓家,当场就要将人轰出去。是她,当时被魏池那副翩翩世子的皮相和侯府的富贵迷了眼,生怕被邓家这摊污泥沾染,失了体面,忙不迭地站出来,言辞恳切地表明自己与魏世子早有婚约,愿嫁入侯府。
父亲顺水推舟,将邓家的求亲推给了庶妹沈梅。
沈梅哭闹不休,恨她入骨,最终还是被迫嫁给了那个“掏大粪”的儿子。
可谁能想到呢?
十年后,被她弃如敝履的邓闯,竟成了富可敌国的首富,且将沈梅捧在手心,疼宠入骨。而她千挑万选的侯门世子魏池,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吃喝嫖赌,一事无成,稍有不顺便对她拳脚相加。最后,更是为了夺取她暗中经营起来的产业,与已成为邓闯夫人的沈梅勾结,诬她清白,将她沉塘!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她血管里奔涌。老天有眼!竟然让她回来了!回到了决定她们姐妹命运的这一日!
“更衣。”沈棠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冷冽如冰。
她倒要看看,这一世,换了人间,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沈棠带着春桃,悄无声息地来到前厅的屏风后。厅内,父亲沈文彬正陪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说话,那公子面如冠玉,姿态优雅,正是魏池。只是那眼底深处的一抹虚浮和傲慢,前世她竟丝毫未曾察觉。
母亲周氏坐在下首,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喜气。
“……世子放心,小女棠儿温婉贤淑,能与侯府结亲,是我沈家的福气。”沈文彬捻着胡须,笑容满面。
魏池微微颔首,语气带着天生的优越感:“沈大人过谦了。婚期就按之前议定的,下月初六便可。”
正说着,管家福伯面色尴尬地进来,低声在沈文彬耳边禀报:“老爷,城西邓家……来的人还在偏厅等着,说、说务必要见您一面,为他们家公子求娶一位小姐。”
沈文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耐地挥挥手:“轰出去!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攀扯!我沈家的女儿,岂是那等粗鄙人家能肖想的?”
屏风后的沈棠,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是现在。
她正准备绕出屏风,却见另一侧人影一闪,一个穿着桃红色撒花裙的身影比她更快地冲了出去,噗通一声跪在了厅中!
“父亲!母亲!女儿……女儿愿意嫁入邓家!”
声音娇柔,带着孤注一掷的哭腔,不是沈梅又是谁?
满厅皆寂。
沈文彬和周氏愣住了,魏池也挑起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和鄙夷。
沈棠的脚步顿在原地,隔着屏风的缝隙,清晰地看到了沈梅那张梨花带雨,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抹急切与狂喜的脸。
沈梅……她也回来了!
电光火石间,沈棠明白了。难怪前世恨她入骨的沈梅,会在她被沉塘时,站在岸边,用那种混合着怜悯和胜利者的姿态对她说:“姐姐,你抢走了我侯门嫡妻的尊荣,却不知你丢掉的是怎样一个宝藏!邓闯他……才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原来,她也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而且,她抢在了自己前面,要去抓住邓闯这个“宝藏”!
沈棠心中冷笑。沈梅啊沈梅,你只知道邓闯日后会成为首富,会疼妻入骨。可你知不知道,邓闯能成事,靠的是谁?
前世,邓闯虽有些小聪明,但真正让他抓住机遇、在商海中无往不利的那些关键决策、那些精准到可怕的投资眼光、那些打通各路关节的奇思妙计,十之八九,都是她沈棠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甚至他起家的第一桶金,也是她偷偷变卖了自己的嫁妆首饰才凑齐的!
邓闯的成功,是建立在她沈棠的智慧和心血之上的!没有她沈棠,邓闯,永远都只是那个有点小运气的“掏大粪”的儿子!
沈梅,你以为抢走了婚事,就能抢走那份泼天富贵吗?你抢走的,只是一个空壳,一个……注定无法复制前世辉煌的穷鬼!
巨大的讽刺和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让沈棠彻底平静下来。她看着沈梅在那里声情并茂地表演。
“父亲,母亲!”沈梅哭得肩膀耸动,“女儿知道邓家门第低微,但女儿听闻那邓家公子为人勤恳踏实,并非浪荡之徒。女儿……女儿不愿与人争抢,只求一安稳归宿。求父亲母亲成全!”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魏池的方向,暗示自己不愿与嫡姐争夺侯门姻缘。
沈文彬的脸色青白交加,气得胡子都在发抖:“胡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自作主张!那邓家是什么门第?你……你简直丢尽我沈家的脸面!”
周氏也急忙去拉沈梅:“梅儿,你疯了不成!快起来!莫在世子面前失礼!”
魏池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沈二小姐倒是……性情率真。只是,这商贾之家,终究非良配。”他看向沈文彬,“沈大人,既然二小姐心意已决,不如……成全了她?也免得耽误了沈大小姐的吉期。”
他这话,看似劝说,实则是撇清关系,生怕被沈梅这“自甘堕落”的行为沾染上一丝一毫。
沈文彬脸色更难看了。
就在这时,沈棠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未施粉黛,脸色因刚才的情绪激动而有些苍白,更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父亲,母亲。”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难以置信,目光落在跪地的沈梅身上,“妹妹……你何苦如此?”
沈梅看到她,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嫉恨和得意,随即又被泪水覆盖:“姐姐,妹妹是真心仰慕邓公子的为人,并非与姐姐相争,求姐姐成全妹妹吧!”
沈棠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痛心与宽容。她转向沈文彬,柔声道:“父亲,妹妹既然心意已决,若强行阻拦,只怕……适得其反。邓家虽门第不高,但若妹妹嫁过去能安生过日子,也未尝不是一桩姻缘。总好过……姐妹相争,徒惹外人笑话。”
她句句看似在为沈梅和家族颜面考虑,实则每一个字都在将沈梅推向邓家那个火坑。
沈文彬沉默了。他看着跪地不起的庶女,又看看“深明大义”的嫡女,再想到魏池还在场,若闹得太过确实难看。他终于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既执意如此,为父也不拦你!福伯,去告诉邓家的人,这门亲事,我……应了!”
“谢父亲成全!”沈梅喜出望外,连忙磕头,生怕沈文彬反悔。
她站起身,看向沈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炫耀和怜悯。
姐姐,这一世,首富夫人的位置,滔天的富贵和独一份的宠爱,都是我的了!你就守着那个空壳子侯府,等着被家暴至死吧!
沈棠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却只是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深处那抹洞悉一切、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嘲讽笑意。
她转向面色复杂的父母,以及那位依旧风度翩翩、却即将成为她前世噩梦的魏池,微微屈膝,声音平静无波:
“女儿沈棠,愿遵父母之命,嫁入侯府。”
这一刻,命运的齿轮,在姐妹二人各怀鬼胎的选择中,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咔哒作响的声音。
沈棠低垂的眼睫下,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湖底却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沈梅,你去抢你认为的宝藏吧。
而你永远不知道,你亲手推开的是什么。
这一世,我沈棠,不再依仗任何男人。那首富的尊荣,那执掌自己命运的权柄,我将亲手去取!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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