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厌恶

那只精致的礼盒静静躺在梳妆台上，虞妍揭开盒盖，一件纯白色的定制旗袍映入眼帘——真丝缎面流淌着温润光泽，衣身上以银线绣着层叠的山茶花，典雅得不染一丝尘埃。

　　可这份精致的美，只让她心底涌起一股无力的烦躁。

　　又是这样，她永远像一件被精心打扮的展品，配合出演一场名为“恩爱”的戏码。

　　她终究还是坐到了镜前。淡扫蛾眉，薄施粉黛，换上那件旗袍。

　　礼服剪裁极尽合身，勾勒出她清瘦却不失风韵的身形。

　　她随手将卷发拨到肩后，戴上浑圆的珍珠耳钉与项链，最后踏上那双银色高跟鞋。

　　镜中人瞬间拥有了旧画报里走出的复古与明艳，偏偏眉眼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冷霜，形成一种独属于她的、令人不敢靠近的美。

　　她拎着手包下楼，鞋跟敲击大理石台阶，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声声，像是无声的倒计时。

　　肖煜已等在客厅。

　　他身着一套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正微微低头整理着袖扣。闻声抬头望去，目光触及那道身影时，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灯光下的虞妍，像一枚被月光浸透的白玉兰，清冷，皎洁，美得惊心动魄。他几乎要溺毙在那份由他亲手挑选，却无法拥有的美丽里。

　　然而，虞妍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他只是客厅里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她与他擦肩而过，只留下两个没有温度的字眼：“跟上。”

　　一阵无形的冷风刮过肖煜的心口。他迅速敛起眼底瞬间的失神，无奈地快步跟上前，与她并肩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恳求：“虞妍，今天是奶奶的寿辰，你就不能…笑一笑吗？”

　　虞妍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偏头看他一眼，只是无语地牵起一边嘴角，回敬的话语像冰珠砸落：“我笑不笑，跟你有什么关系。”

　　豪华车厢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闷得令人窒息。

　　前座的司机敏锐地察觉到后视镜里那近乎冰封的氛围，默默按下了按钮，将隔板缓缓升起，隔绝出一个更为私密，却也更为压抑的空间。

　　隔板合上的轻响刚落，虞妍便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随后，一份标题醒目的《离婚协议书》被直接举到肖煜眼前。

　　……“先把婚离了。”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肖煜的侧脸线条骤然绷紧，他依旧固执地望着窗外，用沉默筑起高墙。

　　虞妍纤长的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将那份冰冷的电子文件发送过去。

　　“叮”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车厢里如同丧钟。“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她宣判。

　　忍耐到了极限。

　　肖煜猛地转回头，眼底是压抑的红血丝与一种深切的无力：“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一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没有找过别人，从未背叛婚姻，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虞妍嗤笑出声，那笑声里淬满了冰碴：“因为无爱的婚姻，比垃圾更令人难以忍受。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爱？”肖煜的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像在困惑一个世界级的难题，“我们之间，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有？”他的追问，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挣扎。

　　虞妍缓缓转过头，用那种居高临下的、饱含讥诮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红唇轻启：“肖总，那恐怕只是你一个人的，可笑错觉。”

　　这句话抽走了肖煜所有的力气。他像被瞬间卸去了盔甲的战士，溃不成军，所有言语都苍白地消散在唇边。

　　此时，隔板降下，老宅的灯火映入眼帘。“先生，太太，到了。”

　　虞妍没有丝毫留恋，干脆利落地推门下车，晚风裹挟着她离去的决绝背影，消失在璀璨的光晕里。

　　宴会厅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虞妍的手臂被迫挽在肖煜的臂弯里，姿态亲昵，体温却隔着衣料传递着冰冷的抗拒。

　　肖煜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僵直，他侧目看向身旁的人，灯光下她完美的侧颜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精美瓷器。

　　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祈求，多希望，哪怕就今晚，她能暂时将“离婚”那两个字从字典里抹去。可她总是这样，用无形的刀刃，一片片凌迟着他仅存的理智与希望。

　　虞妍目视前方，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将身旁的男人彻底视为空气，目光精准地投向人群中央那位慈祥却精明的老人。

　　“阿煜和妍妍来了！快，到奶奶身边来！”肖老夫人虽被众人簇拥着，目光却始终牵挂着入口处，此刻更是笑逐颜开地朝他们招手。

　　虞妍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真切而温暖，她自然地松开肖煜的手臂，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步履轻盈地走到老夫人面前，亲昵地握住她的手：“奶奶，生辰快乐，福寿绵长！”她声音清甜，随即转向肖煜的方向，语气自然地提醒，“我和肖煜给您准备了礼物，我去拿过来。”

　　她起身，从僵立原地的肖煜手中接过一个丝绒礼盒。

　　返回老夫人身边时，她重新挽上肖煜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面上却笑得温婉。她亲自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条奢华夺目的祖母绿钻石项链，宝石浓郁欲滴，工艺精湛绝伦。

　　“奶奶，我们知道您喜欢收藏珠宝，”虞妍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之情，“这件是‘长寿藤’的寓意，是肖煜特意在拍卖会上为您拍回来的珍藏，希望您喜欢。”

　　肖老夫人拿起项链，眼中满是惊艳与喜悦，她拍拍虞妍的手：“乖妍妍，有心了，你们都是好孩子。”老人话锋一转，目光殷切地在两人之间流转，“不过啊，奶奶最想要的礼物，可不是这些。你和阿煜什么时候给我添个曾孙女呀？我这把老骨头，可是等得心急了。”

　　虞妍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凝固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暗流。

　　她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已恢复自然，语气带着一丝娇嗔：“奶奶，不急的。我们都还年轻，想先以事业为重，等一切都更稳定了，再计划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宝宝。”

　　她语气温顺，理由充分。然而，在她平静的面容下，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孩子？

　　她从未想过要与肖煜孕育一个生命。

　　一个建立在厌恶与囚笼之上的婚姻产物，即便出生，她又该如何去爱他/她？

　　连带着那份对肖煜深入骨髓的厌恶，恐怕也会延续到那个无辜的孩子身上。这个念头让她从心底感到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