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寂无声。
虞妍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整个人像一只被扯断了线的木偶,又像是一个被遗弃的、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
忽然,肖煜的手机急促响起,打破了这片压抑的寂静。
他接起,是助理焦急的声音,汇报着公司突发的、必须由他亲自坐镇处理的重大公关危机。
他眉头紧锁,挂断电话后,眼底满是挣扎与不放心。
他俯下身,温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住虞妍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哄劝:“妍妍,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家。你回去后,什么都别想,让阿姨给你热一碗养生汤,喝了好好睡一觉,好吗?”
虞妍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只是机械地、轻轻地问了一句,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你要去哪儿?”
肖煜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试图安抚她:“公司有急事,我必须去处理一下。我答应你,会尽快回来。”他抬手,想碰碰她的脸,最终却只是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乖乖回家,等我,嗯?”
虞妍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从他掌心抽回,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那声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肖煜站在原地,目送着黑色的轿车汇入车流,直到尾灯消失不见,才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匆匆赶往公司。
车子行驶出去不过一段距离,后座便传来虞妍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停车。”
司机一愣:“太太,还没到……”“停车。”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今天的事,不用向肖煜汇报。”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她那双空洞却异常坚持的眼睛,知道拗不过,只得缓缓靠边停车。
虞妍推门下车,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湖边步道。
司机不敢离开,只能将车停在隐蔽处,缓缓跟在她身后。
虞妍双手搭在冰冷的栏杆上,眺望着眼前在夜色下显得幽深寂静的湖水。
水面宽阔,深不见底,像一张巨大的、能吞噬一切的黑色丝绒。
一个危险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所有的痛苦、压抑、不堪,就都能结束了?
可她发现自己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
她问自己。
她家境优渥,衣食无忧;她站在舞台上,受万人追捧;她拥有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可为什么,她只觉得窒息?是父亲用家族责任逼她签下婚书的时候?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撕碎那张承载着她梦想的出国通知单的时候?还是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查出患上躁郁症,却无人真正理解的时候?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电影胶片在她脑海中飞速闪回,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尖锐的钩刺,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看着那片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湖水,一直强撑的、冰冷的躯壳终于彻底碎裂,所有伪装的坚强土崩瓦解。
她再也支撑不住,额头抵着冰冷的栏杆,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崩溃的哭声压抑地、绝望地逸出喉咙,淹没在夜色里。
她讨厌这样软弱、这样失控、这样绝望的自己!
她明明应该是那个在阳光下肆意奔跑、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虞妍,她明明可以站在世界级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可最终,她却像一件被明码标价的商品,被推进了一场冰冷的联姻,甚至未来还要为一个不被期待的生命负责……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哗啦——”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下来,瞬间将她单薄的身影淋得湿透。雨水混合着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司机见状,立刻撑着伞快步跑过来,焦急地将伞大部分遮在她头顶:“太太,雨太大了!您这样会生病的,该回去了!”
虞妍缓缓抬起头,湿透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她的眼神透过雨幕,冰冷而空洞地看向司机,声音轻得像随时会断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拒绝:“不用管我……”
司机看着雨中那道单薄却固执的身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躲回车里,慌忙拨通了肖煜的电话,声音带着雨水也浇不熄的焦急:“先生!雨太大了,太太就站在湖边,全身都湿透了!我怎么劝她都不肯回去,这、这可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肖煜刚处理完棘手的公务,正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闻言心脏猛地一缩,所有的疲惫瞬间被恐慌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紧张而绷紧:“我马上过来!你看好她,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他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一路风驰电掣,闯过数个红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湖边。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滂沱大雨中,仿佛随时会被风雨卷走的模糊身影。
他抓起车里的备用雨伞,推开车门,大步冲了过去。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肩头,但他浑然不觉。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将黑色的伞面完全倾向她,尽可能为她挡住那片冰冷的雨幕,自己的后背却暴露在倾盆大雨之中。
“妍妍……”他的声音带着一路奔波的微喘和无法掩饰的心疼。
虞妍浑身早已湿透,昂贵的连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瑟瑟发抖的轮廓。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抬起头,眼中氤氲着水汽和破碎的泪光,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觉不觉得……我现在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很累吧?每天都要应付我无休止的争吵,忙完工作……还要来处理我这些破事……你一定,累透了吧?”
肖煜听着她自我贬低的言语,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举着伞,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而用力:“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虞妍?!”他的质问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痛苦和不解,“你的病,我们可以一起治,我陪着你,多久都行!你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倾尽所有也会想办法给你摘来!可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难道就从来没想过……你这样做,会有人心疼得快要死掉吗?”
虞妍的眼泪终于如同决堤的潮水,汹涌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被心疼的……”她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就像我……我就是一个疯子!一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疯女人!你为什么还不肯放开我?!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就不会受伤,不会痛的吗?!”她几乎是嘶吼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肖煜……我们离婚吧!算我求你了……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伤害你了!”
“别说了!”
肖煜再也听不下去,他猛地扔掉碍事的雨伞,伸出双臂,不顾一切地将眼前这个湿透的、颤抖的、崩溃的人儿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冷的身躯和灵魂。
雨水瞬间浇湿了两人,但他抱得那么用力,那么坚定。
“虞妍……不许你这样说自己……”他的脸颊紧贴着她湿冷的鬓发,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很好,你听到了吗?你只是生病了……只是生病了而已!”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他在她耳边,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一字一句,穿透磅礴的雨声,清晰地传递他从未动摇的决心,“所以,别想推开我。永远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