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妍看着他此刻依赖地抱着自己的模样，忽然想起了那通令人心寒的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那份好奇，轻声开口，试图更深入地理解他成长的环境：“肖煜，”她唤了他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父亲……在你小时候，对你好吗？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时候？”
肖煜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记忆的尘埃里费力翻找，最终，只捞起满手的冰凉与苦涩。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声音低沉：“他厌恶我的母亲，又怎么可能会爱我？”这句话他说得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早已被验证了千百遍的真理，“这件事，我从五岁那年，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苍凉：“他恨我母亲，连带着……我这个流着她一半血液的儿子，在肖家，自然也不会好过。”
虞妍静静地听着，之前电话里肖父那冰冷刻薄的“让他死了算了”的话语，此刻仿佛找到了根源。
她之前只觉得那父亲冷酷得不近人情，现在才隐约触摸到了这冷酷背后扭曲的恨意与迁怒。
她的眉头不自觉地深深皱起，带着一种了然与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低声吐出一句：“怪不得……”
肖煜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句话，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困惑：“什么怪不得？”
虞妍没打算隐瞒，这件事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此刻说出来，或许也能让他更看清某些人的面目。
她语气平淡地叙述，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你出车祸之后，我打电话给你父亲。”她感觉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瞬间收紧了些。
“我告诉他你生命垂危，在ICU抢救，问他……能不能来看你最后一眼。”她停顿了一下，回忆着当时那刺骨的寒意，“可是他却……很无情地回了我一句，说……‘让你死了算了’。我当时，也愣住了。”
她说完，能清晰地感觉到肖煜的身体彻底僵住了，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极紧，甚至勒得她有些发疼。
但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
过了好几秒，肖煜才把脸更深地埋进她怀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决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她知晓全部不堪后的脆弱：“不用管他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早就……跟他们没有关系了。从我被外公接走的那天起，就没有了。”
此刻，抱着她的这双手臂，似乎成了他与那个冰冷残酷的原生家庭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壁垒。
而怀里的这个人，阴差阳错地，成了他此刻唯一能够紧紧抓住的、真实的温暖。
虞妍离开后，病房内重新归于寂静。肖煜脸上那依赖脆弱的神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根本不在乎肖家那些人如何看他，此刻他满心满眼只想抓住虞妍带来的那点温暖，希望那片刻的拥抱能成为永恒。
他依言躺下，目送着虞妍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直到房门轻轻合拢，他才满足地、低低地笑了一声，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轻声道：“晚安，老婆。”
门外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奈的叹息和一句“晚安”。
当脚步声彻底远去，肖煜眼中的暖意瞬间冻结。
他摸索出枕头下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停在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上。
他没有任何犹豫，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依旧是那把冰冷、不耐，甚至带着一丝刻薄的中年男声：“有事？不是听说快死了吗？”
肖煜握着手机，眼神锐利如冰锥，穿透病房的虚空，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冷漠的嘴脸。
他扯起嘴角，发出一声毫无温度的嗤笑：“呵……托您的‘洪福’，我没死成。而且，马上就能出院了。”
就在这时，电话那端隐约传来一个孩童清脆欢快的笑声，以及模糊的呼喊：“爸爸！快来看呀！妈妈给我堆了好高的积木！我要爸爸来帮我堆得更高！”
那充满依赖和幸福的童声，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肖煜的耳膜，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荒芜的角落。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电话两头，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边是父慈子孝，共享天伦；另一边，是他这个被弃如敝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只换来一句“去死”的“前任”儿子。
一股混合着巨大荒诞感和深入骨髓的悲凉，瞬间淹没了他。
他脸上没有任何激烈的愤怒，只是极其落寞地、缓缓地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笑容。
原来，他一直都想错了。
他曾经或许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幻想，但此刻，这通电话，这孩童的笑声，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希冀也彻底击碎。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也把您想得太复杂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彻底看透后的冰冷嘲弄：“您当年逼死我妈，后来又迫不及待地把我和垃圾一起扫地出门……原来，就只是为了给您那位‘新夫人’和她的宝贝儿子，腾位置啊。”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全然的蔑视：“肖先生，真是……好手段。”
肖父显然没打算好好说话，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一种戳人痛处的恶意：“听说，你和你那位夫人关系也不怎么样？我见过她一次，倒是个不错的女人。可惜啊，你们俩看起来……并不像相爱的样子？”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里淬着毒，“怎么？自己过得不幸，就见不得别人幸福了？肖煜，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快离婚了吧？”
“离婚”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铁烙，狠狠烫在肖煜的心尖上。
他猛地捏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掐死对方的冲动。
他绝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露怯，尤其是在关于虞妍的事情上。
他对着话筒，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宣告，不知是在说服对方，还是在说服自己：“我和我夫人很相爱！”这句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她爱我，我也爱她！她当然很好，好到不需要你来评价！你的幸福？”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恨意，“你的幸福是踩着我母亲的尸骨、用我的痛苦换来的！我凭什么不能唾弃你？！我告诉你，你和那个贱女人最好锁死，百年好合！不然哪天你们散了，我怕是会笑得直不起腰！”
说完，根本不給肖父任何反驳的机会，肖煜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手机屏幕捏碎。
听筒里瞬间只剩下忙音，病房里重归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他将手机扔到一边，颓然地侧过身，目光投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闪烁，编织着别人的繁华与热闹，却照不进他心底的冰凉。激烈的争吵过后，一种巨大的空虚和疲惫
感席卷而来。
怒火渐渐平息，另一个念头却不合时宜地、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虞妍……她安全到家了吗？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自然，如此迅速，甚至冲淡了对肖父的恨意。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女人的牵挂和担忧，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他对她，早就产生了深深的依赖，像藤蔓缠绕大树，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这份牵扯，似乎……快要割舍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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