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

（接上文）

空气凝滞了。

苏万揪着黎簇衣领的手指还蜷着，力道却早已消散，只剩下指尖隔着薄薄布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烫得他心慌。黎簇那句话像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他脑子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写到天亮……哪种写到天亮？

黎簇看着他怔忡的样子，眼底那点沉郁散了些，转而浮起一丝极淡的、得逞似的笑意。他抬手，不是推开苏万，而是用指节蹭了蹭苏万依旧红透的耳廓，动作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狎昵。

“物理，第四节，电路。”他提醒道，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借个橡皮”一样平常。“我一点不会。”

苏万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手，后退了小半步，心脏还在不争气地狂跳。他眼神飘忽，不敢再看黎簇，弯腰胡乱地把散落在茶几上的定位器扫回文具盒里，盖紧，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你、你先保证，以后不往我东西里塞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他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黎簇挑眉，把最后一点巧克力棒咬进嘴里，含糊道：“看心情。”

“黎簇！”

“教不教？”黎簇打断他，重新拿起那本物理书，在手里掂了掂，目光重新落回苏万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苏老师？”

那声“苏老师”叫得苏万耳根又是一麻。他憋着一口气，瞪了黎簇几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认命似的走过去，一把夺过黎簇手里的书，闷头走向书桌。

“哪题不会？”他拉开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正常。

黎簇慢悠悠地跟过来，拖过另一把椅子，紧挨着苏万坐下。不是正常的并肩而坐，而是几乎胳膊贴着胳膊，腿碰着腿的距离。苏万身体瞬间绷紧，往旁边挪了半分，黎簇却像是没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伸手指着书上某个复杂的电路图。

“这儿，看不懂。”

苏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他开始讲解，从电流电压到电阻串并联，声音起初还有些发紧，渐渐投入进去后，便流畅了许多。他讲题很细致，条理清晰，是典型的好学生模式。

黎簇安静地听着，目光却很少落在书上，更多是落在苏万开合的嘴唇上，落在他随着讲解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落在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嘴角。

台灯的光线勾勒着苏万的侧脸，皮肤细腻，带着少年人未褪尽的柔软。黎簇看着看着，眼神有些发直，沙漠里那些干渴、暴晒、绝望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而眼前这个人，这片光，是唯一真实而温暖的触感。他需要确认这份触感的存在。

苏万讲完一个知识点，停下来，转头想问黎簇听懂了没，却正对上黎簇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太深，太专注，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像蛰伏的兽。他心口一跳，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听懂了吗？”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黎簇没回答，反而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苏万的鬓角，声音压得很低：“你身上……有股味儿。”

苏万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闻了闻：“什么味儿？我昨天刚洗的澡……”

“不是。”黎簇打断他，又嗅了嗅，像是在确认，“是……安心的味道。”

这话太过直白，也太过诡异。苏万的脸“轰”地一下又烧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你好好说话！还学不学了！”

黎簇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学啊，继续。”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这种诡异又微妙的氛围中进行。苏万讲题，黎簇偶尔“嗯”一声，目光却像黏在了苏万身上。苏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讲错了好几个地方，手心里的汗濡湿了笔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小区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剩下他们这一扇窗户还亮着。

苏万讲得口干舌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快凌晨一点了。他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差不多了吧？剩下的明天……”

“不行。”黎簇斩钉截铁地拒绝，“说到天亮。”

苏万愕然：“你还真……”

“我害怕。”黎簇忽然打断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东西。他垂下眼睫，盯着桌面上的木纹，“睡着了，会做噩梦。”

所有的抱怨和困倦，在这一刻，被这句话轻轻击碎。

苏万看着黎簇低垂的头顶，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想起他夜里惊醒时满身的冷汗和空洞的眼神，心里那点不情愿和别扭，瞬间化成了无可奈何的酸软。

他沉默了几秒，重新拿起笔，叹了口气，声音轻了下来：“那……把这道题讲完。”

“嗯。”

后半夜，苏万实在撑不住了，脑袋一点一点，最终趴在摊开的物理书上睡了过去。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黎簇看着他睡着的侧脸，台灯的光线在他柔软的头发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看了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苏万的发梢。

真实的，温热的。

他收回手，也学着苏万的样子，趴在了桌子上，侧着头，面向苏万。他没有闭眼，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窗外的天际泛起一丝模糊的灰白。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来时，黎簇才极轻地动了一下，伸手，关掉了那盏亮了一夜的台灯。

室内陷入一片朦胧的灰蓝。

他听着苏万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这片刻的、极致的安宁，觉得那一整夜硬撑着的困倦，都值得了。

而苏万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梦呓。

黎簇凑近了些，才听清。

他说的是：“簇簇……别怕……”

（作者说：嗯嗯作者上头了灵感大爆发一天更了两篇，水量可能较大慎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