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晨光熹微,苏万是被脖颈处一阵酸麻的刺痛感弄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发现自己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在书桌上,脸颊底下压着摊开的物理书,铅印的字迹在皮肤上硌出浅浅的红痕。而黎簇,就趴在他旁边,睡得正沉。
黎簇面向着他,呼吸平稳悠长,平日里总是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难得显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柔和。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少年清晰利落的下颌线。
苏万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心跳漏了一拍,昨夜那些混乱的、滚烫的记忆碎片瞬间回笼——定位器,墙角,那句“写到天亮”,还有黎簇靠近时身上那股混合着巧克力甜腻和清冽汗水的独特气息。
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笔筒,哗啦一声响。
黎簇几乎是应声而醒。那双眼睛倏地睁开,里面没有刚睡醒的迷蒙,只有一瞬间的锐利和警惕,像被惊动的野豹。直到目光聚焦在苏万有些惊慌的脸上,那锐利才迅速褪去,重新被一层懒洋洋的雾气覆盖。
“吵什么……”他嗓音带着刚醒的低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伸手揉了揉额角。
苏万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散落的笔,不敢看他:“天、天亮了。你……你没做噩梦吧?”
黎簇没直接回答,他伸展了一下因趴睡而僵硬的身体,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苏万因为趴睡而翘起几根呆毛的后脑勺上,自然地伸出手,想去帮他捋平。
“别动。”苏万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了一下脖子,躲开了那只手。
黎簇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看着苏万瞬间泛红的耳根,眼神暗了暗,但很快,那点不悦被另一种更浓厚的兴趣取代。他收回手,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
“饿了。”他宣布,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然,“有吃的吗?”
苏万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莫名空了一下,他连忙点头:“有,我去看看冰箱。”
两人草草解决了早餐——依然是黎簇贡献的巧克力棒和苏万翻出来的半盒牛奶。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苏万埋头小口喝着牛奶,眼神飘忽,就是不敢看对面的黎簇。黎簇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啃着巧克力,目光时不时落在苏万身上,带着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吃完东西,黎簇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大爷似的靠在苏万家客厅那张旧沙发上,拿着苏万的游戏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
苏万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本单词书,半天没翻一页。他感觉黎簇的存在感太强了,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扰得他心神不宁。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昨夜台灯的光晕和两人贴近呼吸的温度。
“那个……”苏万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今天不去学校?”
黎簇头也没抬,手指在游戏按键上飞快操作:“不去。没意思。”
“……哦。”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游戏机里传出的单调音效。
苏万憋了半天,再次尝试:“那……你总待在我这儿,也不是回事啊……”
这次,黎簇抬起了头。他放下游戏机,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苏万,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怎么?嫌我烦了?”
“不是!”苏万下意识否认,说完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声音低了下去,“……就是,不太方便。”
“哪里不方便?”黎簇追问,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压迫感,“我晚上不吵你睡觉,白天不吃你家大米,还能帮你‘检查’安保措施。”他特意加重了“检查”两个字,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那个装着定位器的文具盒。
苏万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脸颊又开始发热。他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黎簇,这人总有办法把他绕进去。
就在这时,苏万的手机响了。他如蒙大赦,赶紧拿起来看,是杨好发来的信息,约他下午去打球。
“是杨好!”苏万几乎是雀跃地抬起头,看向黎簇,“他约我下午打球,我……”
“一起去。”黎簇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苏万愣住:“你也去?”
“怎么?”黎簇挑眉,“我不能去?”
“不是……你不是不喜欢打球吗?”苏万记得黎簇对这类集体活动向来兴趣缺缺。
黎簇站起身,走到苏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苏万看不懂的执拗:“我现在想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蛮横的依赖: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这句话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苏万的心尖,让他一阵酥麻。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认命似的低下头,小声嘟囔:“……随你便。”
下午的篮球场,气氛因为黎簇的加入而变得有些怪异。
杨好看到黎簇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打招呼:“哟,鸭梨!稀客啊!你也来活动筋骨?”
黎簇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苏万身上。
苏万打球水平一般,但跑动积极,脸上很快就出了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他接到球,笨拙地试图突破,却被对手轻易断下,自己还因为惯性踉跄了一下。
场边的黎簇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轮到黎簇上场时,画风突变。他动作迅捷凶狠,带着一股在街头摸爬滚打练就的野路子气息,突破、抢断毫不留情,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几个回合下来,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荡然无存,对手被他防得几乎喘不过气,连杨好都忍不住喊:“鸭梨!友谊赛!轻点儿!”
苏万站在场边,看着黎簇在场上奔跑的身影,那专注而充满攻击性的侧脸,与昨夜趴在自己身边安静睡去的样子判若两人。一种复杂的感觉在他心里涌动。
中场休息时,苏万气喘吁吁地走到场边拿水。他刚拧开瓶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了过来,无比自然地拿走了他手里的水瓶。
苏万愕然转头,看见黎簇仰头喝了一大口他的水,喉结滚动,汗水顺着脖颈滑落,没入衣领。
“喂!那是我……”苏万抗议。
黎簇把水瓶塞回他手里,瓶口还带着他唇上的温热和湿意。他抬手,用指尖抹去苏万鼻尖上将落未落的一滴汗珠,动作快得苏万来不及反应。
“菜。”黎簇看着他,吐出简短的评价,眼神却不像是在嘲讽,反而带着点……纵容?
苏万的脸“腾”地红了,握着那瓶水,感觉瓶身烫得惊人。周围队友和杨好投来暧昧好奇的目光,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你干嘛!”他压低声音,又羞又恼。
黎簇没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回场内。
下半场,苏万打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总能感觉到黎簇的视线,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一次他跳起抢篮板,落地时脚下一滑,眼看要摔倒,旁边一道身影迅速插过来,手臂稳稳地扶了他的腰一下,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是黎簇。
那触碰一瞬即离,快得像是错觉。但腰间残留的、被紧紧箍过的触感,却清晰地烙印在苏万的皮肤上,火烧火燎。
一直到球局散场,苏万的耳朵都是红的。杨好凑过来,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撞他:“万哥,什么情况啊?鸭梨跟你……”
“没什么情况!”苏万像被踩了尾巴,急急打断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黎簇背影。黎簇双手插在裤袋里,步子迈得散漫,仿佛刚才场上场下那些越界的举动都与他无关。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万闷头走在前面,黎簇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步之遥。
走到苏万家楼下,苏万停下脚步,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黎簇,你……”
“明天早上我想吃煎蛋。”黎簇打断他,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走上前,与苏万擦肩而过,率先走进了楼道,留下苏万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他消失在楼道口的背影,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黎簇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瓶水的温度,和腰间一闪而过的力道。
一种被温水煮青蛙般的、无力反抗又隐隐沉溺的感觉,缓缓将他包裹。
他好像……真的甩不掉这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