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题

出租车在离废弃货运火车站还有一公里多的路口停了下来。

“小伙子，前面路况太差，开不进去了。”司机指了指前方坑洼不平、杂草丛生的土路，“你确定是这儿？”

苏万看着窗外荒凉的景象，残破的指示牌斜插在泥土里，远处隐约可见生锈的铁轨和废弃仓库的轮廓，在暮色中像巨兽的骸骨。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灌入肺腑。

“就这儿吧，谢谢师傅。”

他付了钱，推门下车。出租车调头离开，尾灯迅速消失在来路，四周顿时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只有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

苏万攥紧了微微出汗的手心，沿着那条被杂草侵蚀的土路，一步步朝车站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是黎簇进一步的逼迫，还是更可怕的、他无法预料的场面。

越往里走，废弃的痕迹越重。破损的车厢歪倒在铁轨旁，仓库的窗户大多没了玻璃，像空洞的眼睛。夕阳的余晖给这一切蒙上了一层诡谲的暗金色。

就在他走到一个曾经似乎是调度室的小破屋附近时，旁边一堆废弃的水泥管后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压抑的闷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苏万脚步猛地顿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水泥管旁，探头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黎簇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脚下踩着一个人。那人穿着脏兮兮的工装，身材魁梧，此刻却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鼻青脸肿，嘴角淌着血，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而黎簇，他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印着卡通小鸭图案的蓝色塑料卡片——正是苏万丢失的那张交通卡。他用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那张卡，目光却落在脚下那个昏迷的人身上，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件垃圾。

苏万认得那个被打晕的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混混，手脚不干净，偶尔也干些敲诈勒索的勾当。他的交通卡，果然是被偷了。

所以……黎簇是在……帮他拿回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眼前黎簇那副狠戾的样子击碎。这根本不是帮忙，这是私刑，是暴力，是黎簇解决问题的一贯方式——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手段清除障碍。

黎簇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缓缓转过身。

暮色中，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凶戾之气，像刚刚结束狩猎的野兽。他看到苏万，并不意外，只是抬起手，将那张交通卡递了过来。

“拿着。”

声音平静，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苏万没有动。他看着黎簇，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指尖捏着的那张代表着自己正常生活的卡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你叫他偷的？”苏万的声音干涩发颤。

黎簇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重要吗？”

不重要。苏万心里有个声音在回答。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黎簇用这种方式，再一次向他展示了什么叫绝对的掌控。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偷窃，只需要一个暗示，一个眼神，就能让别人为他做事，然后再用暴力“物归原主”，顺便在他面前上演这血腥的一幕。

这是一种示威。比单纯的跟踪、翻看日记，更赤裸，更令人胆寒的示威。

他在告诉他：你看，你的世界多么不堪一击。只有在我划定的界限里，你才是安全的。

苏万看着递到眼前的交通卡，觉得那小小的塑料片有千斤重。他如果接过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接受黎簇这套扭曲的逻辑？意味着默认这种被“保护”的圈养？

黎簇见他迟迟不接，眼神慢慢沉了下去。他收回手，指尖把玩着那张卡片，目光却像钩子一样锁着苏万。

“怕了？”他向前走了一步，踏过地上那个昏迷混混的身体，仿佛那只是块碍路的石头，“还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他靠得很近，身上还带着一丝打斗后未散的戾气和极淡的血腥味。

苏万下意识地后退，脚跟抵住了粗糙的水泥管壁，退无可退。

“黎簇，你不能……”他声音发抖，“你不能总是这样……”

“哪样？”黎簇打断他，又逼近一步，几乎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这样帮你解决麻烦？”他晃了晃手里的卡，语气带着一种危险的轻柔，“还是这样……”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拂过苏万冰凉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狎昵的占有欲，像是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藏品。

“……让你离不开我？”

苏万猛地偏头躲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跟我回去。”黎簇放下手，语气重新变得不容置疑，不再是商量，而是命令。他盯着苏万，眼神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偏执的、孤注一掷的疯狂，“或者，你更想留在这里，陪着他？”

他侧了侧头，示意了一下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混混。

这是一个选择题。一个苏万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的选择。

跟他走，回到那个被标记、被圈禁的“巢穴”，继续这种令人窒息的关系。

或者，留在这片荒芜之地，面对一个昏迷的混混和未知的危险。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被地平线吞噬。废弃车站陷入沉沉的黑暗，只有远处城市的方向，透来一点模糊的光晕，映照着黎簇等待答案的、固执的脸。

苏万站在冰冷的夜色里，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