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巨响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震得苏万耳膜嗡嗡作响。
他维持着蜷缩在地上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眼泪无声地淌过脸颊,滴落在散落的日记本纸张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羞耻和愤怒像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的是更深、更刺骨的寒意,还有一种被连根拔起般的空洞。
黎簇走了。带着他那份令人窒息的宣告,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不去的气息。
苏万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一圈清晰的红痕,黎簇指尖的力度仿佛还烙印在骨头上。属于我。那三个字像魔咒,在他脑子里盘旋不去。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门口,颤抖着手把防盗链挂上,又反复检查了几遍门锁,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疯子彻底隔绝在外。然后他开始疯狂地收拾地上散乱的东西,把日记本、信件、那些可笑的少女漫画,一股脑地塞回那个蓝色的卡通鸭子盒子,用力盖上盖子,像是要封印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大口喘着气。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没有了游戏机的音效,甚至没有了黎簇偶尔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让他心慌。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张床,另一边空荡荡的,枕头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昨晚黎簇还躺在那上面,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后颈。
苏万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些画面驱逐出去。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紧了窗帘,将外面渐暗的天光彻底隔绝。
这一夜,苏万睡得极不安稳。没有黎簇在身边,那张床似乎变得格外宽敞,也格外冰冷。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黑暗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悸——楼道的脚步声,隔壁的水管声,甚至是风吹动窗户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会害怕黎簇去而复返,但更深层的恐惧来自于——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那熟悉的、带着蛮横意味的体温。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第二天是周六。苏万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醒来,第一反应是看向床的另一侧。
空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紧接着便是对自己这份失落的强烈唾弃。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决定出门,去人多的地方,让自己摆脱这该死的、充满黎簇阴影的空间。
他去了市中心的商业街,漫无目的地闲逛。阳光很好,人群熙攘,热闹的氛围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他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地黏在自己背上,每次猛地回头,却只看到陌生的行人。
是错觉吗?还是黎簇……
他不敢深想,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在货架之间穿梭,推着购物车,用挑选商品的琐碎动作来填补内心的不安。
就在他站在饮料区,犹豫着是买橙汁还是可乐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斜后方货架旁,一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
高大,瘦削,穿着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黎簇!
苏万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饮料瓶差点滑落。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那个人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停顿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转过身,面向他。
帽子底下,是黎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他就站在那里,隔着几排货架,隔着熙攘的人群,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甚至称得上淡漠,仿佛昨天那个暴戾地宣告所有权的人不是他。
苏万浑身的血液都凉了。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真的在跟踪他!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橙汁可乐,扔下购物车,转身就朝着超市出口的方向狂奔。他撞开了几个挡路的顾客,引来一阵不满的抱怨,但他顾不上了,他只想逃离那道视线。
冲出超市大门,灼热的阳光扑面而来,苏万却觉得浑身发冷。他沿着街道拼命跑,不敢回头,肺叶火辣辣地疼,直到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才扶着墙壁,弯下腰剧烈地喘息。
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想要打电话,却不知道该打给谁。报警吗?说黎簇跟踪他?证据呢?而且……他脑海里闪过黎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闪过他提及沙漠时偶尔流露出的、刻骨的恐惧……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不敢。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一条新的短信提示音响起。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苏万直觉那是黎簇。
他点开短信,里面只有一个地址定位,是城郊一个废弃的货运火车站。附言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来找我。】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苏万盯着那条短信,心脏狂跳。去找他?自投罗网吗?他几乎能想象到黎簇在那里等着他,用那种掌控一切的眼神看着他,然后……
他用力按熄了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决定无视。对,无视他!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他定了定神,走出小巷,准备拦一辆出租车回家。
然而,当他走到路边,习惯性地伸手去掏口袋里的交通卡时,却摸了个空。他愣了一下,把身上所有口袋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卡呢?他明明出门时带了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他猛地想起在超市饮料区,那个擦身而过的、撞了他一下的中年男人……
是黎簇?他指使人偷走了他的卡?为了什么?逼他去那个废弃车站?
苏万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将他淹没。黎簇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无论他逃到哪里,都会被轻易地抓回来。
他站在原地,挣扎了许久。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无助。
最终,他还是抬起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他报出那个废弃货运火车站的名字时,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司机透过后视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那地方偏得很,早没人去了,你去那儿干嘛?”
苏万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去……找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