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突如其来的撤离，让苏婉的手腕微微一沉，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她慌忙低下头，盯着砚台里那圈圈荡开的墨色，声音细若蚊蚋：

“……看清楚了。”

萧琢已经收回了手，重新执起朱笔，目光落回奏章上，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教导”从未发生。只有苏婉手背上残留的、那片刻的温热与力道，证明着并非她的幻觉。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墨锭摩擦的沙沙声，和朱笔批阅的细微声响。

可苏婉的心，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死寂。

那只被他握过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每一次研磨的动作，都仿佛在重复刚才他引领的轨迹。手腕该如何用力，速度该如何均匀……他简短的话语和那不容置疑的力道，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

她不敢再抬头看他，只能将视线死死锁在那一方砚台和手中的墨锭上。可即便如此，他存在感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他翻动纸页的声音，他偶尔因为思忖而停顿的呼吸，甚至他袖摆拂过书案边缘的微响，都如同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轻轻拨动。

时间在一种极其微妙而煎熬的沉默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侍卫恭敬的通报声：“王爷，午膳已备好，是送至书房，还是……”

萧琢笔下未停，只淡淡道：“送至偏厅。”

“是。”

侍卫领命而去。

萧琢批完手中最后一份奏章，将朱笔搁下。他抬眼，看向依旧僵立在书案旁、机械地磨着墨的苏婉。砚台中的墨汁早已浓稠得近乎凝固。

“够了。”

两个字，让苏婉的动作骤然停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像个傻子一样，在他喊停之前，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

她放下墨锭，垂着手，指尖还沾染着些许墨迹，微微颤抖。

萧琢站起身，绕过书案，朝外走去。经过她身边时，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

“跟上。”

又是这两个字。

苏婉看着他已经走到门边的背影，咬了咬唇，只能再次跟上。

偏厅就在书房不远处，陈设雅致，临窗摆着一张花梨木圆桌，上面已布好了几样精致的菜肴，不算铺张，却荤素得宜，香气诱人。

萧琢在主位坐下，立刻有侍立的丫鬟上前，无声地布菜盛汤。

苏婉则僵立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她的身份，如何能与摄政王同席？

“站着能饱？”萧琢并未看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苏婉攥了攥袖口，最终还是挪步过去，在离他最远的那个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边缘，脊背挺得笔直。

丫鬟见状，犹豫地看了萧琢一眼。萧琢略一颔首，丫鬟便默默地为苏婉也布好了菜，盛了一小碗碧粳米饭。

饭菜的香气钻入鼻腔，苏婉这才感到胃里空得发慌。从昨夜到现在，她几乎水米未进，只在早上勉强喝了半碗凉粥。

可她拿着筷子，却迟迟不敢夹菜。坐在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对面，与他同桌而食，这情景比她之前所有的想象都更超乎常理，让她如坐针毡。

萧琢用餐的姿态优雅而迅捷，显然遵循着食不言的规矩，并未再看她一眼。

苏婉只好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扒着碗里的米饭，食不知味。偶尔偷偷抬眼，能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握着乌木镶银的筷子，夹菜，送入口中，动作间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与疏离。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些画里，似乎从未画过他用餐的样子。是因为从未见过，也无从想象。而此刻，这个鲜活真实的、与她同处一室、同桌吃饭的萧琢，与她那些藏在箱底、化为灰烬的隐秘妄念，重叠又割裂，让她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到底……想做什么？

羞辱她？驯化她？还是……别的？

她看不透。

一碗饭很快见了底，苏婉放下筷子，不敢再添。

萧琢也用餐完毕，丫鬟奉上清茶漱口。他接过，漱了口，用雪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将目光投向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苏婉。

“味道如何？”

他忽然问。

苏婉一愣，下意识回答：“……很好。”

“比之荣国府如何？”

苏婉的心猛地一紧。他提起荣国府……是什么意思？警告？还是提醒她如今的处境？

“……王府膳食，自是精妙。”她斟酌着用词，声音干涩。

萧琢看着她那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模样，眸色微深，未再言语。

他站起身，不再看她。

“回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