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倾覆

雷啸那间位于基地最核心。

据说连小型导弹都轰不开的指挥室大门，此刻正传来沉闷而持续的撞击声。

不是丧尸那种无意识的抓挠，是更有节奏，更充满怒火的。

砰！砰！砰！像擂响的战鼓，敲在所有还留在这片核心区域的人心上。

门内侧，金属门栓在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起初只是几个胆大的，后来是十几个，几十个。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里拿着能找到的任何东西。

锈迹斑斑的铁管和磨尖的钢筋，甚至是从墙上扒下来的砖块。他们的眼睛不再是往日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里面烧着一种混合了愤怒、绝望和一点点疯狂的光。

“出来！雷啸！滚出来！”

“把我们的粮食吐出来！”

“用我们的命换你的酒！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咒骂声，捶打声，汇成一股躁动的洪流，指挥室隔音再好，也挡不住这近在咫尺的声浪。

红蝎就是在这个时候，像一条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通往侧面小储藏室的走廊。这里暂时还没被骚动的人群波及。

她脸上没了往日的跋扈，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厉。

雷啸看样子是完了，这艘破船要沉，她得赶紧捞最后一块救生木板。

而苏婉儿，就是她眼里那块最合适的木板。

拿下这个雷啸曾经最宝贝的金丝雀，交给外面那些暴民，或者……

如果能抓住她，说不定还能跟那个神出鬼没的陆灼谈点条件！

储藏室的门虚掩着。

红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苏婉儿果然在里面。

她背对着门口，正蹲在地上，好像在翻找什么，听到动静，她受惊般猛地站起，转过身，手里只拿着半瓶喝剩的矿泉水。

看到红蝎，她脸上瞬间褪去血色，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金属货架。

“红……红蝎姐……”声音细弱，带着惯有的颤抖。

红蝎心里那点残存的忌惮瞬间烟消云散。还是那只兔子！她狞笑一声，反手关上房门，一步步逼近：“别怕呀，我的好婉儿，外面那么乱，姐姐是来保护你的。”

她目光扫过苏婉儿纤细的脖颈和脆弱的手腕，盘算着怎么一击制服。“跟我走，保证比落在外头那些贱民手里强。”

苏婉儿似乎吓傻了，握着水瓶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慌乱地四下瞟，像是在寻找根本不存在的退路。

红蝎彻底放心了，加快脚步，伸手就想去抓苏婉儿的胳膊：“听话！”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苏婉儿衣袖的刹那。

那只一直握着矿泉水瓶，看起来柔弱无力的手，动了。

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根本不是退缩或格挡，而是精准、狠辣的反向突进！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

红蝎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

她脸上的狞笑凝固了，转化为一种极致的茫然和难以置信，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苏婉儿的手还握在半空，只是那矿泉水瓶不知何时已经掉了。

她指缝间，赫然多出了一样东西，一把小刀。

非常小，看起来甚至有点秀气，像是削水果用的，但此刻，狭长的刀身几乎完全没入了红蝎的右下腹，只留下一个朴素的金属刀柄抵在外面。

血，洇湿了红蝎黑色的作战服面料，开始只是一小团，然后迅速扩大。

“你……”红蝎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剧痛这时才海啸般席卷而来，让她眼前发黑。她抬头，死死盯住苏婉儿。

对面那张脸，哪里还有半分惊慌失措？

苏婉儿的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之前的恐惧和慌乱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凑到红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顿：

“林洛姐说，攻击这个位置，死不了，但能让你……立刻闭嘴。”

说完，她猛地抽出小刀！

血顺着刀尖滴落。

红蝎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一样软倒下去，蜷缩在地上，只剩下抽搐和喘息的份儿，怨毒的眼睛死死瞪着苏婉儿，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婉儿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迅速弯腰，用红蝎自己的衣角擦干净小刀上的血迹，反手将它藏回袖口的特制暗袋里。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没去管腹部的伤口是否还在流血，径直走到储藏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栅栏前。

那栅栏的螺丝早有被拧松又伪装好的痕迹。

她用力掰开栅栏，露出后面黑黢黢的通道，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指挥室里的动静不知何时停了。

沉重的金属大门，从里面，“咔哒”一声，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门外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死死盯着那条越来越宽的门缝。

门后，露出雷啸的身影。

才短短几个小时，这个男人似乎苍老了十岁。

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身上那件象征权力的挺括制服皱巴巴的，沾着不知是酒渍还是别的什么污迹。

他手里没拿武器，眼神浑浊，扫过门外那一张张愤怒又警惕的脸。

人群骚动了一下，有人想往前冲，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大家都在等，等一个信号，或者等谁先动手。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在人群后面喊了一嗓子，声音尖利得刺耳：

“老莫把水彻底断了！他说不选出新头儿，不给修！”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人残存的理智和对雷啸最后一丝的畏惧。

“冲进去！抢了他的库存！”

“把他扔出去！”

人群彻底炸了，像决堤的洪水，涌向那扇终于打开的门。

雷啸被这股蛮力撞得踉跄后退，他想怒吼，想拔枪，却发现腰间的枪套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几个平时见他连头都不敢抬的幸存者，此刻眼睛里冒着饿狼般的绿光，直接冲向他身后储藏食物的柜子，疯狂地抢夺着里面仅存的罐头和压缩干粮。

没人再看他一眼。

他像个透明的幽灵，徒劳地站在混乱的中心，看着他一手建立的秩序，他引以为傲的权威，在短短片刻间土崩瓦解，被最原始的生存欲望撕扯得粉碎。

他猛地推开身边争抢的人，跌跌撞撞地冲到走廊上，像一头困兽，赤红着眼睛四处搜寻：

“苏婉儿！婉儿！你在哪？！”

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找到她，抓住她！她是他的，就算死，她也得陪着他！

他冲到那个小储藏室，一脚踹开门。

里面空空荡荡。

只有地上，留下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旁边是滚落的半瓶矿泉水。

窗户紧闭，门也从里面反锁着。

那个女人，就像一滴水，在这个混乱的夜晚，凭空蒸发在了他的堡垒里。

雷啸僵在原地，看着那摊血迹，又看看被挤得水泄不通、疯狂抢夺的指挥室，再看看窗外，基地的探照灯不知被谁打碎了几盏，光影明灭不定，映出远处废弃都市永远沉默的轮廓。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漏气风箱般的声音，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高塔，已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