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与启程(20)
天还没大亮,灰蓝色的晨光勉强勾勒出基地废墟的轮廓。空气里有股潮湿的凉意,混着昨夜篝火的烟灰味和挥之不去的铁锈尘土气。
林洛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背包侧袋,拉紧抽绳。背包是昨天从一个废弃仓库里翻出来的,军绿色,半旧,但还算结实。
里面装着些基本物资:水壶、一点食物、简易医疗包、几件换洗的耐磨衣服,还有那把从雷啸那里拿来的手枪,以及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
她动作不快,但每个步骤都利索,没有多余。
工具棚里很安静,只有她收拾东西的细微声响。苏婉儿蜷在角落的帆布下,似乎还在睡,呼吸平稳。
林洛背上背包,调整了一下肩带。她走到棚子入口,掀开那块挡风的破油布,外面灰蒙蒙的光线涌进来一点。
她脚步停了一下,没回头,声音不高,刚好能传进棚里:
“我走了。”
角落里,帆布下的人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没有回应。
林洛不再停留,掀开油布,侧身走了出去。
清晨的基地比白天安静许多。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咳嗽,或是早起的人踩过碎石的脚步声。广场中央那堆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小堆灰白的余烬,被晨风吹起几点零星的火星子。
她没走广场中心,贴着边缘残破的建筑阴影往前走。几个起得早的女人已经在昨天垒起的灶台边忙活,刷洗着那几口大锅,准备烧一天的热水。她们看到林洛,动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背着的背包上停留片刻,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没人说话。
靠近东边出口的地方,老莫正撅着屁股,在一堆拆卸下来的零件里翻找着什么,嘴里嘀嘀咕咕。他脚边放着个旧工具箱,还有几个刚修好、擦得稍微干净点的水龙头。
林洛经过时,放慢了脚步。
老莫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抬,闷声闷气地说:“滤芯不行了,最多再撑三五天。”他拿起一个锈迹斑斑的阀门,用袖子擦了擦,“东边旧镇,是吧?记住了。”
林洛“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老莫这才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花白的眉毛拧着,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把那阀门扔回零件堆里,发出哐当一声响。
陆灼靠在前方一堵半塌的矮墙上,正往一个弹匣里压子弹,一颗,又一颗,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旁边停着那辆改装吉普,引擎盖开着,能看到里面复杂的线路。
林洛走到他面前。
陆灼压完最后一颗子弹,把弹匣拍进腰间的挂袋,这才抬眼看向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有些血丝,像是没睡好。
“要走了?”他问。
林洛点头。
陆灼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基地,又落回她脸上:“这里……刚开始。”
“我知道。”林洛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陆灼不再说什么。
他转身,从吉普车驾驶座下面摸出一个小布包,扔给林洛。“路上用得上。”
林洛接住,捏了捏,里面是几块高能量的巧克力棒和一小瓶白酒。她没推辞,把布包塞进背包空余的地方。“谢了。”
她绕过吉普车,走向那个用废旧铁皮和木板勉强加固过的出口。
守在那里的是个年轻男人,看到陆灼微微点头示意,便侧身让开了路。
林洛一步跨出了基地。
外面是更加荒凉的空地,再远处,就是望不到头的、被废弃的城镇轮廓,隐在尚未散尽的晨雾里。
她沿着一条被杂草部分覆盖的旧公路往前走,脚步沉稳,背脊挺直,一次也没有回头。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苏婉儿才从工具棚里走出来。
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只是眼底有些青影。她手里拿着那个硬壳笔记本和铅笔,先去了广场中央。那几口大锅已经冒起了热气,排队打热水的人比昨天更有秩序些。有人跟她打招呼,她点点头,没多话。
她在广场上转了一圈,看了看堆放在一起准备清理的垃圾,又去水泵房那边看了看。老莫不在,大概是去找替换滤芯的材料了。
她走到基地东边的出口。陆灼还靠在矮墙上,吉普车的引擎盖已经合上。他看见苏婉儿,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苏婉儿站在出口内侧,目光越过那道简陋的屏障,望向外面空荡荡的公路和远方的废墟。风吹起她的头发,有点乱。
“她走了。”陆灼在后面说,语气陈述。
苏婉儿没应声,只是看着远处。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往回走。经过陆灼身边时,她脚步停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给陆灼。
那是一个用废弃子弹壳粗糙打磨成的小鸟形状的东西,只有指甲盖大小,翅膀的线条歪歪扭扭。
“这个,”苏婉儿的声音有点干,“给你。”
陆灼愣了一下,接过来,那金属小鸟还带着点体温。他捏在手里,看了看,又看向苏婉儿。
苏婉儿没解释,已经继续朝广场中心走去,背挺得笔直。
陆灼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个粗糙的子弹壳小鸟,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边缘,然后把它放进了上衣口袋。
林洛沿着公路走了快一个小时,太阳升高了些,温度也上来了,晒得人皮肤发烫。
她拧开水壶,喝了一小口水。
前方的道路出现了一个岔口。
一条继续向东,通往老莫说的那个旧镇,另一条转向西南,地图上标示通往更远的、未知的区域。
她在岔路口停下,从背包侧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覆盖着污渍的旧地图。
纸张边缘已经磨损得厉害。
她低头看着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最终停在某个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标记的区域。
风吹过公路,卷起沙尘。四周只有一片死寂,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分辨不出是什么生物的模糊嘶鸣。
她收起地图,抬起头,目光掠过东边旧镇模糊的轮廓,没有任何犹豫,转向了西南方向那条看起来更加荒芜、几乎被野草吞噬的小路。
脚步踏上路面的尘土,发出沙沙的轻响。
身影在废弃公路的尽头,变得越来越小,最终融入了那片广袤而沉默灰黄色的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