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放亮,灰云散开些,漏下些没什么温度的白光。基地广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三五成群,大多沉默着,低头在废墟里翻捡。
偶尔有人为半罐没变质的肉酱或一件厚实点的外套推搡两下,但很快就被旁人拉开,现在没人有精力真打起来。
老莫带着两个半大孩子,蹲在广场西北角那个半塌的水泵房外面。老头子脸上蹭了好几道黑油泥,正拧着一段新换上的水管接口,嘴里骂骂咧咧:“狗日的雷啸,这接头都用快锈穿了也不知道换……”
一个孩子怯生生递过扳手,老莫一把抓过去,用力一拧,嘎吱一声,接口处渗出的水滴慢慢停了。他喘口气,用袖子抹了把脸,留下更花的印子。“去,看看蓄水池那边管子接上没!”
两个孩子跑开了。老莫撑着膝盖站起来,腰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抬眼望向广场另一边。
陆灼靠在一辆改装吉普车的引擎盖上,正低头用一块破布擦着他的步枪。他周围散站着七八个男人,有原本就在基地混的,也有后来跟着他从外面来的。没人说话,偶尔有人抬头警惕地扫视周围。陆灼擦枪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每一个部件都拆开,擦净,再装回去。他脚边放着两个打开的木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罐头和几袋真空包装的米。
苏婉儿站在广场中央那根曾经悬挂雷霆旗帜、现在光秃秃的旗杆下面。她脚边放着几个大塑料箱,里面是昨晚从指挥室侧面的小仓库里清点出来的东西——主要是药品,纱布、消炎药、止痛片,还有一些针剂,数量不多,但摆放得整齐。
她手里拿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短铅笔,是早上从指挥室废墟里捡的。纸上已经写了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人群慢慢朝旗杆这边聚拢过来。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里带着试探和怀疑。他们看着苏婉儿,又看看她脚边的药箱,没人先开口。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挤到前面,孩子在她怀里小声咳嗽,脸憋得通红。女人嘴唇干裂,眼巴巴望着药箱里的消炎药:“……能给点药吗?娃烧了两天了……”
苏婉儿没说话,蹲下身,在药箱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两板消炎药和一小瓶儿童退烧糖浆,递过去。她拿起铅笔,在笔记本上划了一下。
女人愣了一下,接过药,连声道谢,抱着孩子匆匆走了。
人群骚动起来,更多的人往前挤。
“给我点止痛片!我腿昨天被砸到了!”
“有纱布吗?伤口还在渗血……”
“吃的呢?有没有吃的?”
声音嘈杂起来。苏婉儿被围在中间,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手里的笔记本差点被挤掉。
“排队!”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不高,但带着股冷硬。是陆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人群外围,步枪随意地挎在肩上,眼神扫过挤成一团的人。
嘈杂声小了些,人群互相看看,慢慢挪动着,勉强排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
苏婉儿吸了口气,重新蹲下,开始分发药品。她问清楚症状,拿出对应的药,然后在笔记本上记一笔。动作有些慢,但很认真。拿到药的人,有的低声道谢,有的面无表情,拿了就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拄着根棍子排在队伍里,轮到他时,他盯着苏婉儿的脸看了几秒,忽然哑着嗓子说:“你……你是以前跟在雷首领身边那个……”
苏婉儿拿着药的手顿了一下,没抬头,把两片止痛片塞到老头手里,低声说:“下一个。”
老头还想说什么,后面的人已经挤了上来。
药品很快见了底。后面没领到的人开始抱怨。
“怎么就这点?”
“是不是你们藏起来了?”
苏婉儿看着空了的箱子,抿紧嘴唇,没说话。
陆灼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抱怨的几个人,那几个人声音低了下去。他朝吉普车那边抬了抬下巴:“那边有吃的。按人头,每人一份。敢抢,就别吃。”
人群呼啦一下又涌向吉普车。
陆灼没跟过去,他走到旗杆下,低头看着空药箱和苏婉儿手里那个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记这些有什么用?”
苏婉儿合上笔记本,手指捏紧了本子边缘:“……得知道,东西都去哪了。”
陆灼扯了下嘴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回吉普车那边。分发食物的地方也排起了队,有他的人在维持,秩序好了不少。
老莫也晃悠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刚修好的旧收音机,滋滋啦啦响着杂音。“水暂时是通了,但过滤芯快不行了,撑不了几天。”他瞥了眼苏婉儿,“丫头,这事儿得想法子。”
苏婉儿点点头,把空药箱摞起来:“知道哪里能找到替换的滤芯吗?”
“东边那个旧镇,以前有个水厂,估计早被搜刮干净了。”老莫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不过可以去碰碰运气,顺便看看有没有别的能用上的破烂。”
“什么时候去?”苏婉儿问。
老莫看了看天色:“明天吧。今天先把这摊子收拾利索。”
下午,一些人开始自发地清理广场上的垃圾。把烧焦的木头和碎砖块搬到一起,破损的家具堆到另一边。没人指挥,各自闷头干着。苏婉儿也搬了几块碎砖,手上很快沾满了黑灰。
有几个女人从倒塌的棚子里找出几口还算完好的大锅,架在广场角落用砖头临时垒的灶上,烧起了开水。又把之前陆灼他们分发的米倒进去一些,加了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干菜叶子,煮了一大锅稀薄的菜粥。
粥煮好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有人敲响了一段挂在架子上的破铁轨,发出沉闷的响声。
人们再次聚集过来,拿着各式各样的碗盆,沉默地排队打粥。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但冒着热气。
苏婉儿也端着一个有缺口的搪瓷碗,排在队伍末尾。轮到她时,负责打粥的女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舀了满满一勺倒进她碗里,比给前面人的似乎稠一点。
苏婉儿愣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那女人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给下一个人打粥。
苏婉儿端着碗,走到广场边缘,找了个倒扣的木箱坐下,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没什么味道,但喝下去,胃里总算有了点暖意。
她抬起头。广场中央,有人点起了一小堆篝火,几个人围坐在旁边,低声交谈着。火光跳跃,映着他们疲惫但稍微松弛了些的脸。
远处,老莫还在水泵房那边敲敲打打。陆灼和他的人分散在基地几个出入口附近里,偶尔能看见烟头的红点一闪一闪。
风吹过,带着夜晚的凉意和废墟特有的尘土味。
苏婉儿放下喝空的碗,把膝盖上的笔记本又拿起来,借着篝火的光,翻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记录。看了一会儿,她合上本子,抱紧膝盖,静静地看着那堆燃烧的篝火。
火光在她眼睛里,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