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尼山，漫山槐花都开成了雪色，风一吹便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沾着书院朱红门楣的漆色，倒比京中御花园多了几分野趣。
司马绾绾坐在雕花马车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那是只有皇室宗亲才用的蹙金绣，此刻却被她仔细翻折进去，外头罩着件半旧的月白儒衫。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瞥见“尼山学府”四个字的匾额悬在门楼上，笔力遒劲，是先皇御笔亲题。
青禾公主，到了。
贴身侍女青禾压低声音，递来一方素色幞头，
青禾按您的吩咐，户籍文书上写的是‘洛成’，祖籍青州，父早亡，由母抚养来此求学。
司马绾绾接过幞头，对着车中铜镜仔细戴好。镜中人本是鹅蛋脸，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可束起长发、换上男装后，竟也添了几分清瘦书生的俊朗，只是唇上少了些胡茬，肤色也白得有些扎眼。她指尖沾了点青禾备好的淡墨，在唇上轻轻晕开一层浅灰，这才满意颔首：
洛成（绾绾化名）走吧，别让人看出破绽。
二人刚下车，就被一个穿灰布短打的书院杂役引着往学舍走。沿途皆是前来报到的学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高谈经义，或炫耀家世，唯独司马绾绾走得低调，青禾提着书箱跟在身后，尽量缩小存在感。
“听说今年尼山学府扩招了，连寒门子弟都能来，就是不知会不会拉低了档次。”
“可不是嘛！我昨儿还听说，有个从会稽来的，连《论语》都没背全，也敢来凑热闹。”
尖细的议论声飘进耳中，司马绾绾脚步未停。她自幼在宫中长大，见惯了趋炎附势的嘴脸，这点闲言碎语还动不了她的心神。倒是青禾攥紧了书箱带子，小声嘟囔：
青禾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公主您……
洛成（绾绾化名）嘘。
司马绾绾轻轻摆手，目光落在前方一处岔路口。那里站着个穿宝蓝锦袍的少年，身形挺拔，腰间系着玉带，一看便知出身不凡。少年正低头听杂役说话，阳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鼻梁高挺，唇色偏淡，竟是难得一见的好样貌。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年忽然抬眼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司马绾绾心头微跳——那双眼太亮了，像是含着寒星，仿佛能洞穿人心。她下意识别开脸，加快脚步往前走，耳尖却悄悄发烫。
“洛公子，这边请，您的学舍在东跨院第三间。”杂役的声音将她拉回神，引着她走到一间挂着“松风斋”木牌的屋子前，“您的同舍已经到了，是马御史家的公子，马文才。”
杂役推开门，司马绾绾抬眼便愣住——屋中站着的，正是方才岔路口遇见的宝蓝锦袍少年。
马文才也看到了她，眼中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知道她会来。他缓步走上前，拱手作揖，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
马文才在下马文才，见过洛兄。
司马绾绾定了定神，也学着他的样子拱手：
洛成（绾绾化名）在下洛成，见过马兄。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语调听起来更像男子，可话一出口，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马文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落在她刻意用墨色遮掩的唇上，又扫过她纤细的脖颈——那里没有男子该有的喉结。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却没有点破，只是侧身让开：
马文才洛兄一路辛苦，快请坐。屋内已备好茶水，是去年的明前龙井，洛兄尝尝？
司马绾绾松了口气，知道他没有当场拆穿自己，连忙道谢，在桌旁坐下。青禾将书箱放在墙角，悄悄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又对马文才福了福身，才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司马绾绾端着茶杯，指尖冰凉，心里却在打鼓——马文才显然已经认出她是女儿身，他会说出去吗？还是会……
马文才洛兄初来尼山，若是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尽管问我。
马文才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马文才这尼山学府规矩多，尤其是学舍查房，每晚都要查寝，洛兄……可得多留意些。
这话看似寻常，却像是在提醒她注意身份。司马绾绾抬眼望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依旧明亮，却多了几分温和，没有丝毫恶意。她心头一暖，放下茶杯，认真道：
洛成（绾绾化名）多谢马兄提醒，洛某记下了。
马文才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尼山的景致：
马文才后山有片桃林，现在正是花期，明日休沐，洛兄若是有兴趣，我们可以一同去看看。
洛成（绾绾化名）好啊。
司马绾绾欣然应允，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原本以为，女扮男装来学府求学，定会处处碰壁，却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同舍，竟是个如此通透的人。
窗外，槐花瓣又飘了进来，落在桌案上。司马绾绾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马文才，忽然觉得，这尼山求学的日子，或许不会像她想象中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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