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计划”后续推广方案的死线像一道催命符，悬在项目部上空。原本还算宽松的两周时间被硬生生砍掉一半，整个项目组瞬间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王磊的眼睛熬得通红，开会时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分配任务毫不留情。
我被分到的部分是目标市场（欧洲区）的初步文化习惯和消费偏好分析，以及竞品近期动态梳理。任务量不小，需要查阅大量外文资料和行业报告。
没有抱怨，没有犹豫。我把自己埋进了数据的海洋。白天处理日常工作，晚上就泡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逐字逐句地翻译、分析、归纳。咖啡一杯接一杯，工位旁边的垃圾桶里很快堆满了外卖盒和速溶咖啡包装。
王磊半夜巡场时，看到我还在，有些意外：“还没走？”
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快了，王组长，还有点数据没核对完。”
他凑过来看了看我的屏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批注，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注意效率，别熬太晚。”
我知道，在这种高压环境下，眼泪和示弱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才能赢得一丝喘息的空间，甚至……尊重。
几天后，内部评审会。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轮到我的部分，我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几天熬夜的疲惫被一种奇异的兴奋感压了下去。
我没有照本宣科地念PPT，而是脱稿，用清晰简洁的语言，结合动态图表，将欧洲不同区域的文化差异、潜在消费痛点、以及主要竞争对手近半年的市场策略变化条分缕析地讲了出来。重点突出，数据扎实，甚至还针对几个关键点提出了初步的、大胆的推广切入点假设。
讲完后，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王磊推了推眼镜，第一个开口：“数据来源核实过了？”
“全部标注在附录，原始报告已打包发您邮箱。”我回答。
另一个资深同事问：“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关于北欧消费者对可持续性偏好的切入点，有没有更具体的案例支撑？”
“有的，基于三家头部咨询公司近期的调研报告交叉分析，细节在第17页。”我流畅地切换PPT页面。
王磊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点最初的审视淡去了不少。“嗯，基础打得不错。思路可以再放开一点。坐下吧。”
我知道，这关算是过了。至少，在专业能力上，我初步证明了自己不是来混日子的草包。
散会后，小李偷偷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晚姐，牛逼啊！讲得比某些老油条还清楚！”
我笑了笑，没说话，喉咙因为长时间讲话而干涩发疼。但心里，却有一丝微弱的火苗，悄然燃起。这是一种久违的、依靠自己能力获得认可的感觉，虽然微小，却真实。
高强度的工作冲淡了对外界纷扰的感知。我几乎切断了与顶楼的所有联系，也刻意回避任何可能与顾宸、林清月产生交集的机会。项目部成了我的避风港，虽然风急浪高，但至少规则简单——用业绩说话。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我因为一个数据需要找IT部核对，去了趟大厦的八楼。刚从IT部出来，就在走廊拐角，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是陆景然。
他穿着白大褂，似乎是刚结束楼内医务室的巡诊，手里拿着病历夹。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苏小姐？这么巧。”
“陆医生。”我点头致意，只想快点离开。
“最近在项目部还适应吗？”他却像是老朋友般寒暄起来，“看气色比前段时间好多了。”
“还好，谢谢陆医生关心。”我公式化地回答。
陆景然看着我，目光依旧温和，却仿佛能穿透人心：“工作充实点是好事。不过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拼了。”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清月那天还跟我念叨，说给你添麻烦了，借画的事是她考虑不周。”
又来了。他总是在这种看似不经意的闲聊中，精准地提起那些我想避开的人和事。
“林小姐太客气了，是我自己不方便。”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陆景然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清月就是心思重，总觉得亏欠别人。尤其是……对顾宸身边出现的人，她总是格外敏感些。”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林清月对顾宸的在意？还是在点我，让我认清自己的位置？
“顾总的事，不是我该过问的。”我立刻划清界限，“陆医生，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好，你忙。”陆景然没有阻拦，只是在我转身时，轻声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像叹息，“苏小姐，有时候，远离风暴眼，不代表风暴不会找上你。自己……多保重。”
我脚步未停，心里却翻江倒海。陆景然的每一次出现，每一次“提醒”，都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提醒我水下暗流汹涌。
回到项目部，那种凭借努力工作构建起来的短暂踏实感，似乎又摇摇欲坠。我知道，陆景然不是危言耸听。我躲在这里，并不意味着安全。
几天后，方案终于赶在死线前提交了上去。整个项目组的人都像脱了一层皮。王磊难得大方，宣布项目组聚餐庆祝。
聚餐地点选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川菜馆。气氛很热闹，几杯酒下肚，大家也都放开了些。同事小张端着酒杯凑到我旁边，带着几分酒意，压低声音说：“晚姐，说句实在话，刚知道你从上面下来的时候，我们还真有点……那啥。不过这段时间处下来，你是这个！”他偷偷竖了个大拇指，“比那些光会拍马屁的关系户强多了！”
我笑着和他碰了杯，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种靠拼命换来的、小心翼翼的认可，脆弱得不堪一击。
聚餐快结束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本地固定号码，有点眼熟。
我走到走廊安静处接起：“喂，您好？”
“是苏晚苏小姐吗？”对方是一个语气严肃的男声，“这里是XX区交警大队。请问苏国明先生是您父亲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他怎么了？”
“苏国明先生涉嫌危险驾驶发生交通事故，现在在医院接受检查，需要家属过来配合处理。请您尽快到XX医院急诊科来一趟。”
我脑子嗡的一声。苏国明车祸？!
我立刻跟王磊说明了情况，请假提前离开。打车赶到医院，急诊科一片忙乱。找到交警，才知道苏国明晚上应酬喝了酒，自己开车回家，追尾了前车，幸好双方都只是轻伤。但酒驾是铁证，麻烦大了。
我在处理单上签了字，去病房看苏国明。他额头贴着纱布，脸色灰败，看到我，眼神躲闪，嘟囔着：“没事……一点小意外……”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厌恶，无奈，还有一丝可悲。这就是原主的父亲，一个精明又短视的商人，如今更是成了笑柄。
处理完医院的手续，又跟着交警去大队做笔录，折腾到大半夜才回家。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
是一条新闻推送的标题，来自本地一个知名的财经八卦号：
「惊！宸宇合作伙伴苏氏实业老总深夜酒驾肇事，商业信誉堪忧！」
文章里虽然用了化名，但圈内人一看就知道是谁。下面还“贴心”地附上了苏氏实业近期与宸宇的一些合作项目列表。
我盯着手机屏幕，血液一点点冷下去。
这绝不是巧合。
苏国明酒驾肇事是事实，但这么快就被财经号盯上，还特意点出与宸宇的合作……这背后，是谁的手笔？
顾宸？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苏家，警告我？还是……另有其人？
我感觉自己像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胆战。
流放的日子，并未带来安宁。
反而像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漫长的低气压。
而下一道闪电，不知会劈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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