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很快取来了近期的药方和一小包特意留存的药渣。沈老爷挥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他和沈夫人、李嬷嬷，以及云栀在房里。气氛凝重。
云栀先仔细看了药方。方子开得四平八稳，都是些人参、黄芪、当归之类大补气血的药材，配伍也挑不出大错，针对久病体虚之人，看起来并无不妥。
“这方子……是请哪位大夫开的？”云栀问。
沈老爷答道：“是省城回春堂的刘老先生开的，他是远近闻名的内科圣手。”
云栀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而打开那包药渣。她拨开已经熬煮过的药材残渣，凑近仔细闻了闻，又用手指捻开几片，仔细观察颜色和形态。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沈夫人有些不耐烦，带着哭腔催促：“看出什么没有？砚儿都这样了……”
云栀抬起手，示意稍安勿躁。她的目光锁定在几片颜色略深、形态与其他补药略有不同的根茎碎屑上。这些碎屑混在药渣里，很不显眼，但云栀凭着那本手抄本草图谱的记忆，以及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觉得这东西不对劲。它不像是方子里任何一味药。
她捻起一点，再次仔细闻了闻，除了浓重的药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苦杏仁的异味。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跳。
“父亲，母亲，”云栀抬起头，神色凝重，“这药渣里，似乎混入了别的东西。”
“什么？”沈老爷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沈夫人也止住了哭声，惊疑地看着她。李嬷嬷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低下头。
云栀将那些可疑的碎屑挑出来，放在干净的白布上，“这几味东西，不像是刘大夫方子里的。儿媳才疏学浅，不敢完全断定，但怀疑……可能是某种药性峻烈、甚至带有些微毒性的东西，长期少量混入补药中，会慢慢损耗元气，扰乱经脉，造成虚不受补、病情日益加重的假象。”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沈老爷和沈夫人目瞪口呆。
“你、你是说……有人下毒？”沈夫人声音颤抖，难以置信。
“不可能！”李嬷嬷猛地抬头，声音尖利，“煎药都是老奴亲自盯着，从抓药到熬煮，从未假手他人！怎么会有别的东西混进去！”
云栀看向李嬷嬷，语气平静：“嬷嬷别急，我也只是怀疑。或许是在药材采买、储存的环节出了纰漏，混入了外形相似的劣质药材也未可知。当务之急，是赶紧确认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然后调整治疗方案。”
她没把话说死，留了余地，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沈老爷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几片碎屑，又看看床上气息微弱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掌管沈家偌大家业，不是糊涂人，云栀的话，他听进去了。
“福伯！”他沉声喝道，“立刻拿着这些东西，悄悄去找仁心堂的陈掌柜，他见识广，务必问清楚这是何物！记住，要隐秘！”
“是，老爷！”福伯小心翼翼接过布包，快步退下。
沈老爷又看向云栀，眼神复杂了许多，少了之前的轻视，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云栀，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
云栀沉吟道：“当务之急是稳住二少爷的心脉。刘大夫的方子暂且停用。可否容儿媳先用些温和通络、护住心脉的常见药材，如丹参、三七之类，煎成少量汤剂，先给二少爷服下，看看反应？至少……先吊住一口气。”她提出的都是药性平和、安全性高的药材，避免授人以柄。
沈老爷与沈夫人对视一眼，沈夫人已是六神无主，只能看向丈夫。沈老爷咬了咬牙，“就按你说的办！需要什么药材，让李嬷嬷去库房取！”
李嬷嬷脸色白了白，应了声“是”，不敢再多言。
云栀立刻写了几味药，分量都取得很谨慎。李嬷嬷拿着方子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沈家夫妇和云栀，以及昏迷的沈砚，气氛压抑得可怕。
云栀走到床边，用湿毛巾轻轻擦拭沈砚的额头。他依旧昏迷，但似乎因为刚才的嘈杂，眉头微微蹙起，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云栀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却身陷如此险境。她原本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自保，此刻却真切地生出了一丝想要救他的念头。
药很快煎好送来。云栀亲自试了温度，用小勺一点点撬开沈砚的牙关，小心翼翼地喂了进去。整个过程，沈老爷和沈夫人都紧张地看着。
喂完药，云栀又探了探沈砚的脉象，依旧微弱，但那种混乱躁动之感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点。她松了口气，“药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脉象稳了些。今晚需要有人守着，观察变化。”
“我守着！”沈夫人立刻说。
云栀点点头，“儿媳也留下帮忙照看吧。”她需要第一手掌握沈砚的情况。
这一夜，主院的灯亮了一宿。云栀和沈夫人轮流照看沈砚，喂水，擦汗，观察他的呼吸和脸色。后半夜，沈砚的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气若游丝。
天亮时分，福伯带着一脸凝重回来了。他凑到沈老爷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沈老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子，又看了一眼疲惫但眼神清亮的云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福伯摆了摆手。
福伯退下后，沈老爷对云栀说：“你辛苦了，先去歇会儿吧。这里有你母亲看着。”
云栀知道，福伯肯定带回了确凿的消息。沈家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但她没有多问，顺从地行了一礼，退出了主院。她知道，经过这一夜，她在沈家的地位，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从那个可有可无的冲喜新娘，变成了可能揭开真相、甚至挽救沈砚性命的关键人物。
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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