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片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疯狂的空间暂时隔绝。
马嘉祺背对着房门,静静站立了两秒。走廊顶灯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承受的痛楚。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被他用力握紧,骨节泛白。
方才病房里,丁程鑫那充满绝望和暴戾的猩红眼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那些画面——阿程被束缚带禁锢着挣扎,唇边染血,因前世记忆的碎片而崩溃嘶吼——每一帧都比他面对过的最凶险的敌人还要让他感到窒息。
第一世,车轮碾过身体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灵魂深处。
第二世,意识消散前,看到那些人为分割他身体时冰冷的眼神……
他闭了闭眼,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最深处。现在不是沉溺于痛苦的时候。这一世,他回来了,带着所有的记忆,他绝不允许悲剧重演。
他迈开脚步,白色的医生袍下摆划开利落的弧度,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他的步伐稳定,背影挺拔,除了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外,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跟他擦肩而过的、感知敏锐的高级护工,才会隐约察觉到这位年轻医生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比平时更加清冷疏离的气息。
“马医生。”
“马医生好。”
沿途有护士和他打招呼,他微微颔首回应,唇角甚至能牵起一丝惯常的、温和的弧度,但那双丹凤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的办公室是静心苑最好的之一,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观。但这并非完全因为马家小少爷的身份,更多是因为他作为“白麒麟鲛人”混血所展现出的、在精神治疗领域无与伦比的天赋和能力。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办公室内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一种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这是他常用的安神香。
他走到办公桌后,没有坐下,而是伸手,从西装内衬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样式古旧的小巧银质怀表。怀表的背面,镌刻着繁复的、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的纹路——一半是麒麟的鳞片图腾,一半是鲛人蜿蜒的尾鳍。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冰凉的纹路,琥珀色的瞳仁里流露出复杂的情感。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怀表。这是马氏家族传承的秘宝之一,“时溯之鳞”,与他自身的麒麟血脉相连。前两世,在他生命消逝的瞬间,是这块怀表吸收了他不甘的执念和麒麟血最本源的力量,护住了他一点真灵不灭,逆转时空,带来了这第三次的机会。
代价是巨大的。每一次逆转,都消耗着他本源的生命力,并且让他背负着所有惨烈的记忆。但他从未后悔。
他打开怀表,表盖内侧,并非复杂的机芯,而是一片朦胧的、仿佛有星云流转的微光。光晕中,隐约可见两个极其微小的、相互依偎的光点——一个闪烁着不稳定的猩红,代表丁程鑫;另一个则散发着柔和的银白光泽,代表他自己。
此刻,那个猩红的光点正剧烈地闪烁着,忽明忽暗,显示着其主人极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阿程……”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无法对外人言说的疲惫与心疼。
他知道丁程鑫此刻正在经历什么。破碎的记忆,疯狂的侵蚀,还有对自身、对周围一切的不信任。尤其是……对自己的不信任。
在丁程鑫看来,或许自己的每一次靠近,都伴随着死亡和不幸。他刚才在病房里那句“为什么还要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马嘉祺深吸一口气,合上怀表,将其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他走到档案柜前,输入密码和指纹,取出了丁程鑫那份厚厚的病历档案。翻开封面,第一页上贴着丁程鑫入院时拍摄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即使是在这种境况下,那张拥有着迷人狐狸眼的面孔依旧英俊得惊人,只是眼神空洞,带着一种隔绝世界的冷漠和潜藏的危险。
【姓名:丁程鑫】
【性别:男】
【年龄:26岁】
【诊断: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有解离性身份障碍(疑似),重度躁狂发作,幻觉、妄想……】
下面罗列着一长串症状描述:暴力倾向、自残行为、现实检验能力受损、对特定词汇(如“车祸”、“分开”)有极度应激反应……
马嘉祺的指尖轻轻拂过“解离性身份障碍”那几个字。他知道,那并非简单的人格分裂,而是丁程鑫的灵魂在承受了过多创伤后,一种极端的自我保护机制。那个可能存在的“第二人格”,或许是阿程在疯狂中保留下来的一线生机,是破局的关键之一。
他继续向后翻,看着之前其他医生记录的诊疗过程。药物效果不佳,常规心理疏导几乎无效,甚至几次差点引发病人更激烈的失控。记录中多次提到病人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速度和恢复能力,但都被归结为“癔症性躯体症状”或“家族遗传的特殊体质”。
没有人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血统纯正的吸血鬼。丁氏家族将这个秘密守护得极好。
而丁程鑫之所以被送进静心苑,表面上是因半年前丁氏夫妇意外身亡后,他受刺激过度导致行为失常,威胁到了家族企业稳定。但马嘉祺清楚,这背后必然有那只推动前两世悲剧的黑手在运作。目的是什么?彻底逼疯丁程鑫?夺取丁氏集团?还是……两者皆有?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冷魅的丹凤眼中,不再是面对病人时的温柔平静,而是属于马家小少爷,属于历经轮回的复仇者与守护者的冷静与锋芒。
“白切黑”。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他不介意让双手沾上污秽,不介意动用马家那些见不得光的力量和手段。
他将档案放回原处。这些官方的记录用处有限,真正的治疗和破局,在于他自身的能力,以及如何取得丁程鑫的信任——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坐回办公椅,打开电脑,调出了静心苑的内部人员名单和近期访客记录。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过滤着信息。丁程鑫的那位远房表叔,丁兆安,最近来访频繁……疗养院的副院长,似乎对丁程鑫的病例过于“关心”……还有几个护工的背景,也需要再深入核查。
敌人就在暗处,或许已经渗透进了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囚笼。他必须比他们更快,更谨慎。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逐渐由沉郁的墨蓝转向灰白。
马嘉祺处理完必要的公务,揉了揉眉心,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庭院里的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阴影。
他想起了刚才在病房里,丁程鑫看向他脖颈时,那混合着渴望与挣扎的眼神。吸血鬼对麒麟鲛人之血的渴望是天性,尤其是在丁程鑫如此虚弱和混乱的时候。那血液对他而言,既是极致的诱惑,也蕴含着强大的安抚力量。
这是一把双刃剑。
马嘉祺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颈侧的血管。或许……在某些关键时刻,这可以成为一个建立信任的契机?一个危险的,但可能有效的办法。
他微微蹙眉,权衡着其中的风险。
天光渐亮,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洒在玻璃窗上。马嘉祺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眼中的犹豫散去,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再放手。
这一世,他不仅是医生,更是唯一的同行者与守护者。
他转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重新穿上,仔细地抚平每一道褶皱。然后,他拿起今日的查房记录板,打开门,走向了丁程鑫的病房方向。
新的一天开始,战斗仍在继续。而属于白麟医者的温柔与锋芒,也将在这一世,再次为他一人的疯狂,筑起最后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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