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带来的强制性镇静，像一层粘稠的油污，覆盖在丁程鑫沸腾的神经上。它无法平息痛苦，只是将疯狂的嘶吼变成了溺水般的窒息感。他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下沉，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然后，他“看”到了。
不是病房惨白的天花板，而是城市夜晚流光溢彩、却又冰冷刺眼的街景。雨水打湿了柏油路面，反射着霓虹灯破碎的光斑。他站在街边，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冰冷的金属触感——是车钥匙？不，不重要。
重要的是，马路对面，那个穿着浅色风衣的身影。
马嘉祺。
他正朝他走来，脸上带着丁程鑫熟悉的、略带担忧的温柔笑容。丹凤眼在雨夜的灯光下，像含着一汪清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丁程鑫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无形的手攥紧，恐惧如同冰水从头浇下。他想大喊，想冲过去，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他的身体像被钉在原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成了一个被迫观看行刑的囚徒，眼睁睁看着屠刀落下。
“不……别过来……嘉祺……回去！”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
然而，画面按照既定的残酷剧本，分秒不差地上演。
刺目的、毫无征兆亮起的远光灯，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从侧面一辆失控（或者说，根本就是蓄意）加速的黑色轿车中射出，瞬间吞噬了马嘉祺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丁程鑫能看到马嘉祺在强光下骤然收缩的瞳孔，看到他脸上浮现的惊愕，以及……在身体被巨大冲击力撞飞前，他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深不见底的担忧。
“阿程……”
他仿佛听到了那声无声的呼唤。
然后，是沉闷到令人心脏碎裂的撞击声。
马嘉祺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扯烂的布偶，轻飘飘地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而残忍的弧线，最终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湿漉漉的马路中央。
鲜血，从他身下迅速漫延开来，像一朵在雨夜中诡异绽放的、巨大的红色花朵。那红色，如此刺眼，如此滚烫，灼烧着丁程鑫的视网膜。
“不——！！！”
束缚带下的身体猛地弓起，爆发出濒死般的力量。病床的金属支架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丁程鑫的嘶吼冲破了药物的压制，沙哑，破碎，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绝望和痛苦。獠牙彻底刺破唇肉，鲜血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团怵目的红。
他看到了！他又一次看到了！嘉祺在他眼前死去！被撞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血泊在扩大，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街景褪色，又似乎有新的、更可怕的画面要涌现出来——是黑暗的仓库？是冰冷的刀刃反光？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被血色吞没，坠入第二世那更加惨不忍睹的分尸噩梦时，一股清冽的、带着雨后山林与深海气息的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地渗透进来。
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捧住了他即将碎裂的灵魂。
“阿程。”
“看着我，阿程。”
“回来。”
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刹车声、骨骼碎裂声和他自己的嘶吼声，直接响在他的脑海深处。
是马嘉祺的声音。
现实与幻境的边界开始模糊、晃动。雨夜的街景像被打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血液触感在迅速消退。
丁程鑫剧烈地喘息着，猩红的眼睛艰难地聚焦，试图看清眼前。
马嘉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床边，离他很近。他没有试图去压制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俯身，那双深琥珀色的丹凤眼，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那眼神不再是完全的平静，里面盛满了清晰的担忧，以及一种……仿佛感同身受的痛苦。
他的右手，正轻轻地、却带着某种坚定力量地，覆在丁程鑫被束缚的、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那股清冽的安抚力量，正是从他的指尖传递过来的。
“是假的，阿程。”马嘉祺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那只是记忆的回响，不是现在。看着我，我在这里。”
丁程鑫的胸膛剧烈起伏，獠牙还暴露在空气中，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他死死地盯着马嘉祺，试图从他眼中找出幻境的破绽，找出这又是另一个残酷玩笑的证据。
但是，没有。
马嘉祺的脸是真实的，近在咫尺。他指尖的温度是真实的，透过皮肤，微弱地驱散着他灵魂深处的寒意。他眼中的担忧是真实的，甚至……丁程鑫在他清澈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疯狂而狼狈的倒影。
幻境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似乎在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马嘉祺身上那独特的、能让他躁动血液略微平静的气息。
紧绷的肌肉，一点点地松弛下来。虽然束缚带依旧勒得他生疼，虽然脑海中的血色残像仍未完全散去，但那灭顶的疯狂浪潮，似乎暂时退去了一些。
他依旧没有完全信任，警惕如同根植在骨髓深处。但他无法否认，在马嘉祺靠近的这一刻，那撕扯他灵魂的痛苦，的确减轻了。
马嘉祺见他稍微平静，并没有立刻抽回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静静地陪伴着，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在惊涛骇浪中，为迷失的航船提供着唯一的坐标。
过了许久，丁程鑫极度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懈，脱力般倒回床上，闭上眼睛，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马嘉祺这才轻轻移开手。他看了看丁程鑫唇边和手上的血迹，转身去洗手间，用温水浸湿了干净的毛巾，重新走回来，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己刚才覆在丁程鑫手背上的右手小臂——白色医生袍的袖口下，露出一小片刚刚在制止丁程鑫无意识挣扎时，被对方指甲划破的浅浅红痕，一丝极淡的血腥气逸散出来。
丁程鑫的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睫剧烈一颤。
血……马嘉祺的血……
那气味对他而言，是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具诱惑的存在。不同于他自己血液的腥甜，马嘉祺的血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芬芳和力量感，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的能量，强烈地吸引着他吸血鬼的本能。
嗜血的渴望再次蠢蠢欲动，比之前更加凶猛。他能感觉到獠牙在发痒，在渴望刺入那近在咫尺的、流淌着甘美血液的血管。
但他同时也能感觉到，那血液中蕴含的安抚力量，刚才正是这力量将他从幻境边缘拉回。
诱惑与救赎，竟来自同一源头。
内心的挣扎让他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
马嘉祺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细致地帮他清理着，仿佛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和自己无关。只是在丁程鑫呼吸变化的瞬间，他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刻意遮掩那道划痕。
清理完毕，马嘉祺直起身，将毛巾放到一边。他看着床上似乎重新陷入昏睡（或者只是不愿睁眼面对）的丁程鑫，轻声说：
“我会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叫我。”
说完，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本厚厚的医学文献，就着清晨逐渐明亮的天光，安静地翻阅起来。
仿佛他只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查房后的停留。
但丁程鑫知道，不是。
这个男人，用他的血的气息作为诱饵，也用他自身的存在作为锚点，在这间冰冷的病房里，为他构筑了一个脆弱却真实的临时避风港。
而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阳光试图穿透加固玻璃窗，却无法驱散病房内，以及丁程鑫心中，那轮永不坠落的、猩红的血月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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