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的现身如同一次强制性的系统重启,将丁程鑫从彻底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那些喧嚣的疯狂和撕扯的痛苦被暂时压制,留下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以及一种冰冷的清明。
他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墨”的分析。利用马嘉祺……这似乎是当前最优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下午,马嘉祺准时出现在病房,进行例行的治疗。他身后跟着一名护士,推着摆放着各种仪器和药物的小车。
丁程鑫的目光落在马嘉祺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近乎剖析的冷静。他试图用“墨”的视角去看待这个男人——评估他的价值,计算风险,规划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份看似莫名的善意。
马嘉祺似乎并未察觉他目光的变化,或者说,他察觉了,但并不在意。他示意护士准备好仪器,自己则走到床边,例行公事地检查丁程鑫的瞳孔、心跳等基础生命体征。
“今天下午,我们尝试一次深度放松和引导性冥想,可以吗?”马嘉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医生特有的、令人放松的语调,“这有助于缓解你的焦虑和紧张情绪。”
丁程鑫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他倒要看看,这位马医生,究竟要用什么手段。
护士在得到马嘉祺的示意后,给丁程鑫静脉注射了一小剂温和的镇静药物。并非强制束缚意识的猛药,而是如同暖流,缓缓熨帖着紧绷的神经。同时,马嘉祺调整了病床的角度,让他处于一个半卧的舒适姿势,虽然手腕和脚踝的束缚带并未解除,但压迫感减轻了许多。
病房的灯光被调暗,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壁灯。马嘉祺让护士先出去,自己则拖过椅子,坐在了床边,与丁程鑫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在一个既显得亲近又不具压迫感的位置。
“闭上眼睛,阿程。”马嘉祺的声音在昏暗与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具有穿透力,“跟随我的声音。”
丁程鑫依言闭上眼。药物的作用下,身体的确放松了不少,但意识的警惕并未完全解除。他像一只假寐的狐狸,竖着耳朵,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马嘉祺并没有使用那些花哨的催眠技巧,他的引导平实而自然。从关注呼吸开始,到逐步放松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他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流,稳定而持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丁程鑫能感觉到,这并非完全是药物的作用,其中夹杂着马嘉祺自身属于白麒麟鲛人的、温和的精神力场。这股力量小心翼翼地环绕着他,如同温暖的海水,托举着他下沉的意识,却并不试图强行侵入或控制。
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极高明的手段。
在这样被安全感包裹的氛围中,丁程鑫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意识的防线,在经历了丁兆安的刺激和“墨”的强行介入后,本就处于一种疲惫而脆弱的状态。
“……你感到安全,”马嘉祺的声音轻柔地引导着,“在这里,你是被接纳的……”
被接纳?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丁程鑫看似平静的心湖。他经历了太多的背叛、伤害和不被理解。吸血鬼的身份是原罪,疯狂是枷锁,连他最想保护的人,也因他而一次次惨死。他被家族视为需要隐藏的耻辱,被敌人视为需要清除的障碍,甚至被自己视为不详的诅咒……
何曾有过“被接纳”?
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从坚冰般的防御外壳下悄然渗出。
马嘉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波动。他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恐惧,都可以暂时放在这里……你不需要独自承担一切……”
不需要……独自承担……
前世今生,他哪一次不是独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在家族内斗中周旋,在疯狂边缘挣扎,眼睁睁看着挚爱死去却无能为力……他太累了。
昏黄的光线下,丁程鑫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像是在抵抗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倾诉。
马嘉祺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是疯狂、危险、不可一世的丁氏继承人,此刻卸下所有伪装,流露出深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无助与疲惫。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那里面有关切,有心疼,有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眷恋,还有一种无比坚定的决心。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越过那象征着禁锢的床沿,轻轻地、覆盖在了丁程鑫被束缚带勒出红痕的手背上。
没有蕴含任何力量,只是一个单纯的、温暖的碰触。
丁程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与他记忆中冰冷的雨水、滚烫的鲜血、或是医疗器械的金属触感都不同。这是一种真实的、带着生命力的暖意。
马嘉祺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一点微凉,但掌心却是温热的。这触碰很轻,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没有言语。
但在这一瞬间,丁程鑫仿佛听到了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的安慰。
内心深处某块坚硬的壁垒,似乎在悄然松动。一直紧绷的、用于对抗全世界的姿态,在这一刻,竟然感到了一丝……可以暂时休息的奢侈。
他依旧闭着眼,但反手,用被束缚的、无法完全活动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勾住了马嘉祺的一根指尖。
这是一个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动作,一个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意识到的、源自本能的依赖和回应。
马嘉祺的指尖轻轻颤了颤,随即,更加稳定地回握住他。他的唇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带着欣慰和难以言喻悲伤的弧度。
“我会一直在。”马嘉祺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重重地敲在丁程鑫的心上,“这一次,我会一直在。”
没有提及轮回,没有解释原因,只是一个简单的承诺。
但在这个静谧的、被昏黄灯光笼罩的病房里,在这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疯狂因子的囚笼中,这一句承诺,如同一道微弱却执拗的星光,终于穿透了层层阴霾,在那片荒芜冰冷的内心世界,投下了一缕名为“信任”的微光。
虽然微弱,却真实地亮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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