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出院评估

清晨，丁程鑫在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清醒与平静中醒来。

没有头痛欲裂，没有记忆碎片疯狂撞击的余痛，也没有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躁动。他只是觉得疲惫，一种深及骨髓的、仿佛长途跋涉后的虚脱，但精神核心却异常稳定。

然后，他感觉到了掌心的异物。

微凉，圆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他灵魂感到舒适安宁的气息。

他微微抬起被束缚的手，摊开掌心。一颗浑圆剔透的珍珠静静躺在那里，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晨光中，散发着柔和而内敛的银白光晕。

鲛人泪。

昨晚模糊的记忆涌入脑海——马嘉祺低吟的安魂曲，那笼罩全身的温暖力量，以及最后，掌心传来的那一点清凉和随之而来的、将他从痛苦深渊彻底托起的安宁。

是马嘉祺……他用了本源的力量？甚至……落下了这滴泪？

丁程鑫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颗泪珠，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深沉情感与不惜代价的守护决心。狐狸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利用？算计？在这滴凝结了对方生命本源与真挚情感的泪珠面前，这些念头显得如此苍白甚至……卑劣。

他将泪珠紧紧攥在手心，那微凉的温度似乎能一直熨帖到他心里。

上午，马嘉祺来查房时，神色如常，除了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一些，看不出任何异样。他例行检查，记录数据，在看到丁程鑫紧握的右手时，目光微微停顿了一瞬，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今天下午，院里会为你召开一次出院评估会。”马嘉祺合上记录板，语气平静地告知，“我会作为你的主治医生出席并陈述评估报告。”

丁程鑫抬眼看他，眼神锐利：“你有把握？”

马嘉祺迎上他的目光，丹凤眼里是毋庸置疑的笃定：“你的情况这半个月来稳定了很多，暴力倾向显著降低，认知功能恢复良好。从医学数据和临床表现来看，你已经具备了在特定监护下回归社会的基础。”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阻力不会小。”

丁程鑫自然明白他指的“阻力”是什么。丁兆安之流，绝不会乐意看到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离开这个“合理”的囚笼。

“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评估会上，表现出‘稳定’和‘可控’。”马嘉祺看着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提醒，“像上次应对丁兆安时那样的激烈反应，绝不能出现。”

丁程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却带着了然的笑：“放心。”为了离开这里，他不介意演一场戏。

下午两点，静心苑的小型会议室内，气氛凝重。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五个人。除了马嘉祺，还有疗养院的副院长赵启明——一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精神科主任，一位头发花白、表情严肃的老教授；丁氏家族的代表律师，一位神色干练的女性；以及，不出所料，以“家属”身份列席的丁兆安。

丁程鑫坐在会议桌的一端，穿着马嘉祺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合体的休闲服，取代了那身刺眼的病号服。他双手平静地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久病初愈的疲惫与温和。只有仔细看去，才能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捕捉到那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属于猎食者的冰冷光芒。

马嘉祺首先发言。他站在投影幕布前，身姿挺拔，语气清晰而专业。他展示了丁程鑫近半个月来的各项生理、心理监测数据曲线，详细分析了其情绪稳定性、逻辑思维能力、现实检验能力的显著改善。他引经据典，用严谨的医学理论支撑着自己的结论——病人丁程鑫的急性症状已得到有效控制，长期住院可能带来“机构化”负面影响，建议在严格的后续治疗计划和监护下，转为院外康复。

他的报告逻辑严密，数据翔实，几乎无懈可击。

丁兆安在听到“转为院外康复”时，脸色就沉了下来。等到马嘉祺话音刚落，他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口，脸上堆起忧心忡忡的表情：

“马医生，您的专业能力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是，”他话锋一转，看向丁程鑫，语气“恳切”，“程鑫的情况，我们这些家人都清楚，时好时坏，反复不定。上次我来探视，他还……唉，反应非常激烈。这要是出了院，万一受到点什么刺激，再病情复发，伤了自己或者……伤了别人，那后果不堪设想啊！我们丁家，可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波了。”

他这番话，看似关心家族和丁程鑫本人，实则句句都在强调丁程鑫的“危险性”和“不可控”，试图给在座其他人植入恐惧和怀疑。

精神科主任推了推眼镜，看向马嘉祺：“马医生，丁先生提到的这个情况，确实需要慎重考虑。病人的冲动控制能力，是否真的达到了安全阈值？”

马嘉祺神色不变，从容回应：“主任，上次丁兆安先生探视时，并未按规定提前预约并获得批准，属于突发性刺激事件。病人在面对未经预告的、可能引发负面联想的强烈刺激时，出现短暂的情绪波动，在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治疗过程中并非罕见现象，不能简单等同于病情复发或失控。而之后，病人很快在我的干预下恢复了平静，这恰恰说明其具备了一定的情绪调节能力和对治疗的响应性。”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丁兆安，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相反，我认为，一个稳定的、低刺激的康复环境，远比留在可能随时面临‘意外’探视的疗养院，更有利于病人的长期恢复。丁先生，您觉得呢？”

丁兆安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赵启明副院长这时笑着打圆场：“都是为了病人好嘛。马医生的报告很详细，丁先生的担忧也有道理。这样，我们综合评估一下。丁程鑫先生，你自己觉得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信心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丁程鑫身上。

丁程鑫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赵启明脸上。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略带疲惫却十分清晰的微笑，声音不高，却足够稳定：

“谢谢副院长关心。我感觉好多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表现得很是配合，“之前……是有些控制不住。给院里和大家添麻烦了。马医生的治疗对我帮助很大，我也在学习如何更好地管理情绪。”

他的话语条理清楚，态度诚恳，没有丝毫攻击性，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悔意和积极治疗的意愿。

这与他之前狂暴、危险的形象判若两人。

丁兆安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温和”的侄子是同一个人。

马嘉祺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和赞赏。

家族律师适时开口：“从法律和丁氏家族的利益角度考虑，如果丁程鑫先生的精神状态确实稳定，能够处理基本事务，让他回归正常环境，履行继承人职责，是符合程序和各方期待的。”

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赵启明和精神科主任低声交换了几句意见。

最终，赵启明清了清嗓子，做出了总结陈词：“基于马嘉祺医生的专业评估报告，以及我们观察到丁程鑫先生目前稳定的精神状态和积极的治疗态度，院方原则上同意……丁程鑫先生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丁程鑫的心脏，在胸腔内沉稳地跳动了一下。他放在桌下的手，无声地攥紧了那颗一直带在身边的鲛人泪。

成功了第一步。

但他也清楚地看到，丁兆安在听到这个决定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和不甘。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转移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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