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明意走了。

带着那柄断剑，和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怼。

练剑坪上只剩下疏月和纪伯宰，还有一壶将沸未沸的茶。

疏月站在原地，能感觉到纪伯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兴味。方才对着明意强撑起来的那点气势，此刻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后知后觉的虚软。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他。

“怕了？”纪伯宰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却比平时更近了些。

疏月心头一跳，猛地转身，才发现他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后，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衣襟上清冽的松针气息，能看清他眼底自己有些仓皇的倒影。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怕”，可声音干涩，毫无说服力。

纪伯宰低笑了一声，伸出手，却不是碰她，而是越过她的肩头，拿起了她方才因明意闯入而放在石桌上的、那柄他赠她的入门铁木剑。剑身普通，甚至有些粗糙。

“剑都拿不稳，话倒是敢说。”他掂了掂那柄轻巧的木剑，指尖拂过剑脊，“‘他的星星在我眼里’……”他重复着她方才的话，尾音拖长，带着点玩味的咀嚼。

疏月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到耳根。当时被明意一激，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此刻被他这样慢条斯理地重复，羞耻感铺天盖地。

“我……那是权宜之计……”她试图辩解，声音细若蚊蚋。

“权宜之计？”纪伯宰挑眉，手腕一翻，木剑轻飘飘地递到她面前，“那就让我看看，你这权宜之计，值不值得我为你挡了明意这一遭。”

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笑，但疏月听出了里面的不容置疑。他要看她练剑，就在此刻，在她心神未定之时。

她抿了抿唇，伸手接过木剑。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微凉，却让她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

纪伯宰似乎没在意，后退几步，抱臂倚在一根石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开始吧，把我昨日教你的‘流云十三式’，练一遍。”

疏月握紧剑柄，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杂乱情绪。流云十三式，讲究的是轻灵飘逸，行云流水，可她此刻心浮气躁，起手式就滞涩无比，手腕僵硬，脚步虚浮。

“不对。”纪伯宰的声音淡淡传来，“腕沉三分，气贯指尖，你是握锄头还是握剑？”

疏月调整了一下，再次挥出。

“脚步，左三右七，错。”

“腰背挺直，不是让你绷得像块石头。”

“眼神，你的‘星星’呢？黯淡无光了？”

他一句接一句，语调平稳，却字字戳中她的错处。疏月越练越乱，额角渗出细汗，原本还能勉强连贯的招式，此刻变得支离破碎。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而所有的线都攥在那个倚着石柱的男人手里。

终于，在做一个旋身突刺时，她脚下一個趔趄，重心不稳，直直朝前栽去。

预想中摔在坚硬地面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稳稳地将她带住。木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疏月整个人撞进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感觉到布料下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她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纪伯宰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某种蛊惑：“方才对着明意的伶牙俐齿，怎么此刻一点不剩了，嗯？”

疏月耳根红透，挣扎着想退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了些，不容她逃离。

“我……”她抬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深邃得像夜，里面清晰地映着她通红的脸颊和失措的眼神。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又低低笑了，另一只手抬起，指腹轻轻擦过她因练剑而微微汗湿的鬓角。

“疏月，”他唤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重重敲在她心上，“既然说了那样的话，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所过之处却像是点燃了细小的火苗。疏月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我……我不知道什么后果……”她声音发颤。

“不知道？”纪伯宰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线，眼神幽暗，“那就慢慢学。”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木剑，塞回她手里，然后松开了揽住她的手臂。骤然失去支撑，疏月腿一软，差点又没站稳。

“继续。”他退回到石柱旁，语气恢复了一开始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拥抱和暧昧的低语只是她的错觉。

疏月握着重新回到手中的木剑，指尖还在发麻。她看着纪伯宰那副慵懒闲适的模样，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后怕，有羞恼，还有一丝……被野兽盯上的战栗。

她知道自己惹上了一个远比明意更危险的存在。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凝神静气，再次摆开了流云十三式的起手式。这一次，她的动作依旧生涩，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几分。

纪伯宰看着场中那个倔强挥剑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星星么？

他倒要看看，这颗意外闯入他视野的星星，能亮多久，又能飞多高。

练剑坪上，剑风再起，只是这一次，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